《上上籤》 00.舒又暖到底是不是个哑巴? 那是九月里特别闷沉的午后。 窗外鸟儿扑楞着翅膀,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撇过三两声鸣叫,递入窗口。 舒又暖执着笔桿,胡乱地在作业簿上画着黑色圆圈。 下了课的教室里总是纷杂的很,乱哄哄的,都是同学间此起彼落的嬉闹声。 这是她转学后的第五天,也是她第一次从同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中,闻见自己的名字。 她记得那群人领头的,叫做焦浊。轮廓似混血儿,五官深邃,生得尤为好看。 「阿浊,你说……我们班那个转学生,她是不是哑巴啊?」 焦浊手里转着篮球,抬眸瞥了眼舒又暖的背影:「舒又暖?」 他挪开眼,想着,这人也太没存在感,除了开学那日被老师拎上台自我介绍时,他曾瞧过她几眼,尔后,他可没再想起过班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三个字被唸的极缓,还提高了音量,在一片纷杂里显得特别清晰。 舒又暖听见自己名字被唸出来时,笔桿一滞,纸上的黑圈也止住了如下坠般深沉漆黑描刻。 焦浊撇过头瞅了眼发话的同学,低低的笑了声,「你去问啊。」他也很好奇,她到底是不是哑巴,因为他从没听过她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太没存在感的缘故,连课堂上老师都没点过舒又暖的名。 几个同学连着附和起鬨,刚才那说话的同学搔了搔脑袋,迈着大步走上前,佇于舒又暖的桌侧,重重拍了拍桌面,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她被吓得肩膀抖了下,舒又暖的眸子里盛满了困惑,愣愣地抬头瞧了眼那个同学,细细思索起他的名字,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他是焦浊的小跟班。 周围的同学被这声响吸引住了目光,纷纷往他们这儿瞧来,「欸,你会讲话吗?」尾音刚落,教室的嘈杂在一瞬里纷纷默了下来。 舒又暖不自在的又垂下脑袋,抿着脣,指节因用力握着笔桿而泛白,微微颤抖着,笔尖在纸上点出了许多零星的小碎点。 「……」舒又暖没搭话,仍是默着,作业簿上的星点更多了。 桌子又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他带着戏謔的腔调自顾自的接了话:「哦,舒又暖,你是哑巴啊?」 这话刚出,周围的同学也不知是被那怪腔怪调惹得发笑,还是觉得舒又暖愣头愣脑的样子搞笑,都纷纷笑出声来。 空气一瞬地凝滞,碎了开来……纷乱嘻笑声洒落在教室里头。 「……」舒又暖头垂得更低了,耳根因为羞赧渗出嫣红。 焦浊翘着腿,散漫地坐在教室后方的置物柜上头,他并没有随着同学一起笑,而是歛起眸,盯着从她发间透出的通红耳廓,不发一语。 篮球在他手里转了又转,随着鐘声敲响,掉落在地上,滚到了后门边上被卡着,不动了。 他很好奇……舒又暖到底是不是个哑巴? 01.砸到小哑巴啦! 她开始想念潺潺的溪水,清澈见底。 放了学的操场,嬉笑声此起彼落,后校门边上就是篮球场,运球的声音一递一递地,清晰传入舒又暖的耳中。 她想念和隔壁小伙伴一同在山野间玩耍。 她耳边似有蝉鸣聒噪、山间风掠过的沁凉。 「阿浊!」身前猛然窜出一个身影,是今天寻她搭话的男同学,他示意着焦浊把球传给他。 焦浊身姿挺拔,他弯脣,挑了挑下頷,「接好。」他声音不远不近。 舒又暖眸色明显地失神。她又想外婆了。 眼前的人忽然闪开身,篮球就这么用力砸上她的脸颊。 好疼。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耷拉下脑袋,眼眶红得渗人。 「砸到小哑巴啦!」还是白日里那副怪腔怪调。 舒又暖很想大喊,告诉那些人:她不是哑巴!她只是习惯低头不说话了。 但是又该怎么去解释她会这样呢?又或许她只是班级里的玩物,没人在乎她是否会因此受到伤害。 舒又暖觉得万分难堪。但仍没有让眼泪落下,仅是倔强地抓紧自己的裙襬,往校门走得速度加快了几分。 「舒又……暖?」 她不经意间撞进焦浊的怀里,她慌乱的遮住自己肿了的脸,闷不作声。 虽然已是迅速抬手遮住,但是焦浊早已看清她的脸庞,这亦是他第一次瞧见她的正脸。 她不是那种惊艳型的脸,而是一种清淡却又高傲的脸。眼梢微微上扬,一双丹凤眼配上她高挺的鼻樑和薄脣。 舒又暖美得不张扬,气质又收敛,却让人一眼难忘。 美中不足的是,她那青紫肿起得半片脸颊。 咳……还是他砸出来的。 美人落入他心里的五官面庞,颤动着他心尖。焦浊悄悄地红透了耳廓,喉结滚了滚,欲言又止。 他没来得及说抱歉,她就撇开脑袋,留下云淡风轻的三个字。 「没关係。」 自此之后,他总不自觉地将目光驻于她身上。 他经常听身边人如何描述她被吓到时的呆愣模样,她无助的小眼神是多么惹人发笑。 焦浊每每闻之,都觉心头发颤,有些痛楚。 总感觉那些对舒又暖嘲弄,是那么的刺耳至极。 佳人难忘,初见却未惦念。 但是,復见她,已经是数不清个日子后了。 她的座位空着好一段时间,班上的同学却彷若未闻。 仅有焦浊每日盯着教室门口,等待着那个身影出现。他歛起玩世不恭。 他以为舒又暖请得长假是缘于自己弄伤她这件事情,焦浊压根没去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许是因为自己心里的愧疚,亦或许是年少躁动的心脏,藏不住一星半点细碎的心动。 但小半个月过去,她仍然没消息。 焦浊不由得犯起嘀咕:「那一下是不是砸得太重了?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来上学。」 依然是自责。 少年藏不住心思,被同伴揶揄了数回: 「焦浊,你不会看上那个小哑巴了吧?」 秋日染了窗边枝椏上的叶片,就像紈裤的少年歛下自己猖狂的形跡,发芽了春心萌动。 「……」焦浊沉默的摸着自己的心脏。 小哑巴、小哑巴,倘若她真的是个哑巴,他依然会对她动心。 终是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焦躁,他从班长那得知她家的住址。 在星光缀满夜空的晚上,日復一日地等着,盼那幢房子的窗口能亮起灯光。 他或许是疯了吧。惊鸿一瞥,雁过总是会留痕。 焦浊仰首,走息大半窗口的灯光,才返回家里。 那个充满打骂与压抑的家。 如果可以,他反而愿意,在舒又暖的窗前,就这么站一宿也罢。 02.谁都不能碰他看上的人。 焦浊在学校是校霸的存在。 领着校里那些不学无术的学生,带头打架斗殴,在游戏场流连和人勒索钱财是惯常。 在它们这群人里面,大多数是单亲或者隔代教养,有少部分则是重组家庭后不被家庭所重视在乎的孩子。 欺负同样是弱势的同学,更是他与跟班们最喜欢做的事情。 但是,同一个玩物会玩腻;同一个玩物也可能坏掉。 一群痞气的人,以焦浊为中心散漫的坐卧。抽着菸,吞云吐雾。 焦浊倚靠着窗口外斑驳了校舍的墙,他叼着菸,却没点着火。 国三的他们,本该是勤奋好学的年龄,如今却是自甘堕落,也许对他们来说这不是自甘堕落,而是瀟洒地在自己青春画上鲜艳浓墨色彩的一笔。 在舒又暖转来之前,他们曾经有个霸凌的对象,是个单亲家庭的女孩。 由于那女孩总是一副胆小的模样,三言两语就能惹得她落泪。 在被欺负时,总是奋力挣扎却又徒劳无功。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多得好玩的玩物。 哦。焦浊忽然又想起某个选择她的点:她总是喜欢显摆她是个好学生模样,而且还喜欢对他们这些所谓的「坏学生」有着强烈的牴触。 明明她们是一类人啊? 一直到她转学后,她的课桌椅仍然被写满各种难听的污言秽语。 名字……焦浊有些记不清了。 好像是两个字,姓氏好像是徐来着?焦浊眸光深沉。 抽籤。这是他们挑选猎物的老手段。 焦浊朝拿着纸籤的同学勾了勾手指,慵懒地笑:「让我瞧瞧。」 他翻了翻纸籤,挑掉了一张写着「舒又暖」三个字的籤,不咸不淡地:「别欺负转学生。」 这句话引来身边同学们地戏謔地笑。 「哟,我们阿浊看上转学生啦?」 「她可是个小哑巴呢。」 「阿浊也懂得怜香惜玉啊?要不把女孩子的籤都挑了……」那人放缓语气,又是一顿,阴阳怪气地:「都给阿浊当备胎,玩腻了小哑巴再换几个上。」 最后这句,又是免不了引来一群訕笑。 焦浊面色阴鷙,盯着发话的同学好半晌,指节被他整得喀喀作响:「再说一次?」 他仅用四个字,就震住了这喧闹地场子。 眾人面面相覷,皆是不敢发声,连呼吸都收敛无比。 「我不是……」有意的。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焦浊一拳打倒在地,牙都摔掉了一颗。 有个女生忍不住叫出声,那是他的女朋友。 但她很快在焦浊冰凉的目光下,死死地摀住了嘴,不敢再发声,仅是泪珠在眼眶打转。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让泪沿着脸颊滑落,滴进了泥地里。 其实,他们有部分人有把焦浊对舒又暖的心思看在眼里的。 但是毕竟都还是国三的孩子,对于感情这种事情,还没那么刻骨铭心的深刻,自然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们更没有想到,一向随和的主,居然大动肝火,动了手。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他目光逡巡眾人,「以后谁敢拿转学生开玩笑,或者让我知道谁欺负了她,那么,就是这样的下场。」 「舒又暖,是我的。」 谁都不能碰他看上的人,更别想伤害她一分一毫。 03.舒又暖和他是同类。 焦浊其实连自己都道不明对舒又暖的情愫。 他学着她在纸上画着圈,想摸透她在想什么,但是除了作废一张又一张作业纸,没有半分的收穫。 焦浊不喜欢上学,以前都是母亲打骂他才勉为其难去了学校。 他讨厌看到那些「好学生」认真听讲,奋笔疾书的模样。在他眼里,那些人都万分丑陋。他知道自己思想偏执,但是他仍然免不去这样的想法窜入脑海里。 是从什么时候这样的想法变得如此强烈? 是他把自己满分的试卷骄傲得拿给母亲看,却换来扔进炉灶下场那时吗? 还是他国小毕业时,把一等奖的奖状拿给母亲看,却换来一顿毒打时呢? 焦浊已经忘了母亲微笑的样子,自从父亲出轨离家后,母亲再也没笑过,只有对他动輒打骂。 他不知道如何让母亲开心,或许父亲回来了她才能开心。 但是他知道父亲不会回来了。 他曾经攥着父亲给他写得地址纸条,去父亲的新家瞧过一两眼,他看见父亲跟陌生的阿姨在帮一个弟弟庆生。 焦浊知道,父亲不可能回来了。 他看见他溢出眸光的笑顏,以及脣角上扬的弧度,他揽着阿姨的腰,两人相视而笑是那么的默契。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幸福的样子。 那天他趴在窗外偷偷往里瞧了很久,一直到他双脣冻得青紫他才回了家。 母亲的小吃店已打烊,她忙里忙外的收拾着环境。远远地瞧见焦浊,拿着竹扫帚大步流星地往他迈,张口欲言,却被狠狠地打倒在地。 他双手摀着脸,忍受着母亲的拳打脚踢,她拽着他的胳膊,他的身子在粗礪的柏油路上,被一路拖行。 天空覆上一片阴霾,小雨淅沥的落下。 他的血掺着小石子,在雨里流到路边:「妈妈,我错了、我错了。」 那天他大哭着不断道歉,双腿併拢跪在店前,额头一次次磕在沥青路面。 焦浊都磕破头了,在他前面,却只有那紧锁的大门。 那时候的他好小啊,门在他眼里堪比高耸入云的山巔,目之所及,皆无法触之。 母亲总是这样,让他在外头跪着,跪到左邻右舍都已经懒得再过问了。 母亲是俄罗斯人,她当初对父亲一见倾心,选择远嫁。 但却落得身处异乡,独自抚养孩子,又得维持生计的日子。 原本漂亮的脸庞,也爬上皱纹,头发花白大半。 酗酒后的母亲,对焦浊的打骂更加的恶劣,她会拿皮带要求他褪去衣物,趴卧在地上,一下一下抽打着他,他身上全都是刀疤和伤疤。 刀疤是母亲喝飘了,拿刀砍的。 每道伤疤都怵目惊心,但他却从不躲闪,因为他知道,那只会更加惹怒母亲。 在反覆的否定下,他自己也决定放弃自己了。 犹记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大多数霸凌者,自己都曾经是受害者。 这或许就是如今焦浊的情况吧。 因为自身遭遇,所以他讨厌那些所谓的「好学生」。 如今让他自主去上学的动力,就是舒又暖。 他隐隐约约觉得……舒又暖和他是同类。 04.同学好,我是徐砚青。 自从上次焦浊在圈子内表示不准动舒又暖后,连戏謔喊「小哑巴」的人也锐减许多。 日子过得平静不少,但这份平静并没有感染给舒又暖,因为她依旧不见人影。 她家窗子的灯火从没有亮过。 有好几次焦浊都在忖思:难道舒又暖伤得很严重,在医院出不来吗? 由此,他问了附近的医院,却以必须保证当事人个资隐蔽性,拒绝告知了。 焦浊从此开始三点一线得过生活。 家里、学校、舒又暖家门前。他乐此不疲。 过了一个多月,班里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和舒又暖一样同为转学生的男生。那天下着雨,路面泥泞不堪。 他掬起一抹温润的笑:「同学好,我是徐砚青。」 徐砚青形象翩翩似公子,如玉。 台下好多女生交头接耳的讨论着,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沸腾起来。 老师将课本捲成轴,敲击着讲台,却没能拉回同学一丝半缕的注意力。 而始作俑者徐砚青神色依旧,彷若未闻一切喧闹。 他礼貌性的向老师询问:「老师,我能自己选择座位吗?」 在徵得老师的同意后,他迈开长腿走向舒又暖的座位。 焦浊见此,拧紧眉头,从后面的置物柜跳了下来,嗓音挟着慍怒:「那位置有人坐了。」他上前一把推开徐砚青,后者被推得踉蹌,但仍然维持着礼貌的笑容。 老师发了话:「又暖同学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徐同学你坐那边吧。」 她尾音方落,就收到焦浊冷冷的一瞥,她顿时背脊发凉,抿脣不语。 老师忖着: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副班导,可不能招惹这个校园里有名的混混头子啊…… 焦浊慵懒地一脚踏上舒又暖座位旁的空桌,鞋子上的泥污在桌上留下一个印子,俩人对视着,嘈杂的教室又再度归回寧静。 眾人皆是屏气凝神,有人担忧着徐砚青才刚转学过来就惹怒了校霸,也有人抱持着看戏的态度,想瞧瞧焦浊下一步如何。 徐砚青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同学,我不能坐这里吗?」 「不能。」焦浊几乎是瞬间就吐出这二字。 他拉开座椅,好整以暇地坐了上去,骨节分明的指头在桌上敲了敲:「这是我的位置,你自己往别处去,别杵在这。」 徐砚青了然的笑了笑,回给他一个单音,提起书包往别处空着的座位走去,并未打算与焦浊继续对峙。 焦浊身边的跟班刚好坐在附近,他压低嗓音问了句:「欸,阿浊。你不坐你最喜欢的置物柜啦?你不是说这样才有俯视眾人的感觉吗……」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焦浊斜睨了他一眼,抬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带到自己眼前。 居然敢打他的脸?焦浊在学校可不会让自己受这气。 语罢,他松开手,跟班赶紧闭紧嘴巴,不敢再乱多言,只是闷闷地咳着。 盯着徐砚青的侧顏,他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似,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 不知为何……徐砚青的到来,让焦浊感觉到十分的不安。 他的第六感,一向非常准的。 05.徐砚青以復仇为目的前来。 徐砚青自从转学过来,行为举止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这让焦浊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第六感这回是不是出了错? 可是又想起他一开始就盯住舒又暖的座位这件事情,他就感觉心中有个疙瘩…… 他们一群混子又群聚在校舍后方隐蔽的一隅,一个染着金毛的男生率先开口,唇齿间烟雾繚绕:「他是转学生,怎么可能知道那是小哑巴的位置?」 或许是彆扭,所以他对舒又暖的称呼仍然是小哑巴。 焦浊不抽菸,但他却喜欢叼着菸。 他母亲特别讨厌菸味,因为他父亲总是和朋友菸酒不停。 焦浊光是身上染上菸味,就会被母亲用皮鞭抽得背部血淋淋的。不过挨打这件事情,他已经见惯不怪了,只是每次回家时,越靠近家里,那种窒息的感觉总是愈发强烈。 脑海里反覆充斥着一句话:快逃、快逃、快逃。 但是他骨子里是放不下母亲的,虽说他在学校无恶不作,但是他在家里却是个孝顺的孩子,从不忤逆母亲,也会帮忙打理家里的餐馆。 可是儘管如此,他依旧是天天挨打。 夜一深,母亲的焦虑全泡进伏特加。 他为了掩去伤痕累累,外套从不离身,有些血仍然从绷带渗到外套,染上星星点点,这些在他人眼里都成了他乖戾的结果。 焦浊不擅言语,尤其是为自己被误会这件事情。 「你挨打了?」 那是刚上完体育课时,焦浊原本想着等所有人都换完衣服,他再进去更衣室把体育服换下。 没料到徐砚青温润的嗓音会猛然从门口处递入。 他刚把染满鲜血的绷带褪下,背对着徐砚青,背部各种狰狞新旧叠加的伤口与疤痕毫无保留的展露在对方眼中。 「……」焦浊没搭话,只是为自己换上新的绷带。 很想发怒,但是他却觉得做了也无法削减内心的怒火。 无论对徐砚青做什么,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真的是非常让人不爽。 「你挨打了?为什么?」身后的声音靠得很近,几乎是几步之遥。 焦浊根本就没打算理会,尤其是他伤口赤裸地呈现在徐砚青面前这件事情,就让他既火大又难堪。 如此狼狈地样子,为什么偏偏被他看见? 徐砚青虽然语句是关心意味,但是他嗓音却很冷很冷,就像是在嘲弄他受伤这回事情一样。 「……走开。」他压住自己的愤怒,嗓音喑哑又凛然。 对方也不是什么胆小的主,他丝毫不受他威胁口吻影响。 「很疼吗?」徐砚青淡淡地问,「被打成这样疼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莫名其妙的人。 焦浊本来就没打算搭理,换好衣服,重新穿上外套后掠过徐砚青身侧离开了更衣室。 徐砚青未挪分毫步伐,他垂下眼睫,笑中带苦:「姊姊……她也很疼啊。」 焦浊的第六感确实是准的,因为徐砚青会转学过来,并不是场意外,而是针对焦浊而来。至于舒又暖,她确实与徐砚青相识。 在徐砚青转学来之前,他早就听闻过关于焦浊的事情,后来他见到舒又暖被焦浊砸得伤口,他是真忍不了了。 不顾一切阻挠,徐砚青以復仇为目的前来。 06.于是,他俩都旷课了。 对于徐砚青来说,焦浊在他眼里就是十恶不赦的存在。 但是当看到那些伤时,他想起了他的双胞胎姐姐…… 原本徐砚青以为自己可以对那些还淌血的伤无动于衷的。但事实是,他却没忍住上前搭了话。 被攥紧的拳头里绞着一张纸条,是班上某位同学偷偷往他兜里塞的,上头的字体娟秀,仅有一行: 「如果你想知道焦浊的秘密,那就去男生更衣室吧。」 看起来也是和焦浊不对付的同学所留的,或许,班上的同学们,有一小部分人,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能够惩奸除恶的英雄了。 可是徐砚青自己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的伟大。于他而言,他只想亲眼看着伤害自己家人以及朋友的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 所以浑身是伤,这就是焦浊的祕密吗? 伤口只集中在背部,看起来像是被固定住身体打的。 徐砚青的忖思很快被口袋里的手机铃声打断,原来是舒又暖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舒又暖平日里总是冷静的嗓音如今却带着惊慌失措,「砚青,徐晓她突然没呼吸了——」 还不待她说完,他的手机已经因为震惊而摔落在地。 一向从容不迫的徐砚青而今却慌乱无比。 由于萤幕朝下的缘故,他的手机屏幕裂开一角,而舒又暖焦急的声音仍未止:「伯父伯母现在人在国外,要急救要签同意书,你能不能……」 他重新拾起手机,言简意賅地回了二字:「等我。」就掛上了电话。 徐砚青匆忙衝出更衣室,没能分神注意到有一抹頎长的身影,就倚靠在更衣室门边上的墙。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焦浊。 此时的焦浊飞快的整理脑中的讯息:徐砚青有个姊姊,而且看起来是受了伤,也许是很严重的,最重要的是,这与他有关係。 正因如此徐砚青才会来到这个班,也才会不断的出现在他的生活周遭。 所以,徐砚青的姐姐是谁?这或许成了整个谜团最关键的人物。 其实此时的焦浊脑海中有个模糊的身影不断浮动着。 他不能确定他的猜想是否正确,但是焦浊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距离真相似乎不远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昂首阔步追上徐砚青的步伐。 他把对方的惊慌尽收眼底,他知道如果现在跟着徐砚青,一定能够知道一些谜团里的秘密。 于是,他俩都旷课了。 攀着熟悉的墙出了校园,焦浊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徐砚青吃力得翻出墙。 巧妙的利用阴影挡住自己的同时,心里又不忘一边嘲笑着徐砚青。 果然是个矜贵的少爷,连逃学都显得生疏。 秋日午时的太阳虽灼目,却不炎热。 徐砚青靠着墙左右张望,反覆的看着时间,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大约过了三十几分鐘后,一台计程车停在徐砚青的前方。 搭车?焦浊内心咯噔,他可没办法跑着去追上一台车啊…… 很快的翻出手机里叫车软体,呼叫到刚好在附近的计程车,约莫一分鐘左右就能抵达。 07.他好像输在起跑线了。 焦浊盯着徐砚青往车上走得脚步,而后座的门被人从里头打了开来,他见到那张脸时整个人怔愣,久久没回过神。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焦浊耳里:「我觉得……应该要……念安医院……」 他捕捉了关键字「念安医院」。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吧? 徐砚青頷首,他的回应证实了焦浊的猜想:「先去念安医院。」 他俩的计程车刚啟动,焦浊的车就到了,他俐落的上了车,报了同一个地址。 焦浊双手抱胸,闭目养神,顺便思考着今天突发的这一切。 舒又暖……原来和转学生认识啊。 焦浊清楚的瞧见她脸上的肿胀与淤青早已消褪,可是为什么她却仍请假没来学校呢? 先不论没来学校这件事情,她又为何从没回过家里? 焦浊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沌,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先不想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这么告诉自己。 行驶了一段路程,很快到了念安医院的大门口。 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飘来一片乌云,雨点如星子坠落,蔓延出水洼。 焦浊匆促的付了车资,追上走进医院里头逐渐远行的俩人。 他望着舒又暖的背影,清晰的感受到她的焦虑。而在她身侧的徐砚青自然也是细心,他轻柔却又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俩人肢体接触的一瞬,舒又暖身形驀地一颤,却没有焦浊预想中的反射性收回手的动作,而是顺其自然地接住他给与的温柔。 焦浊原本紧追的步伐逐渐缓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俩人,心里虽不服气,但却也是忍不住想到四个字:郎才女貌。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焦浊心脏猛然一抽抽的疼着…… 早就被否定习惯的他,思想是悲观的,亦是退却的。 爱情好像就是讲求先来后到,他承认自己心动的盲目。 是由怜惜暗生的吗?还是那惊鸿一瞥?年少的悸动总是这般无厘头。 他以掌扣在心脏处,感受着胸口下的阵阵绞痛。 在不知不觉间,舒又暖在他心里居然留下不浅的痕跡。 最后……他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而是旋身,阔步离开了医院。 焦浊离开的早,亦没能看到后来舒又暖还是抽出了手的事情。 焦浊知道的只是:他好像输在起跑线了。 他好像小看了「好学生」,他好像……还是不服输阿。 医院里,徐砚青和舒又暖隔着玻璃窗子,看着躺在病榻上失去呼吸的女孩,她的身躯因为一次次的电击高高跃起,却又无力的坠回榻上。 一旁的心电仪发出刺耳的「滴滴」声。那是绝望的旗帜,是无望的争鸣。 徐砚青紧咬牙关,眼眶竟有些泛红:「姊姊……」声音颤抖。 而舒又暖则是早已哭红了眼睛,她无声地哭着,泪水犹如决堤的水,一滴滴落在地板,也溼透了鞋尖。 就在他们都打算放弃时,病榻上的人儿居然重新有了呼吸! 彷若奇蹟。像是命运不捨带走如此好的姑娘。 08.……幸好她不晕血。 舒又暖收住眼泪,咬着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虚弱的身影。她脸轻贴上玻璃,手指颤抖不止,她刚打住的泪,又翻涌而出,继而发出低低的呜咽。 她真的被吓坏了……她原本以为陪她度过童年的小伙伴会这么离开人世。 舒又暖太害怕了,她害怕徐晓就这么沉沉睡去,不復甦醒。 徐晓的主治医生带着一眾人走出病房,医生率先开了口:「患者徐晓的求生意志很薄弱,能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已经很好了。」 「姊……她还是醒不来吗?」徐砚青面色尽显哀戚,他回头望了自己曾经那个喜欢到处跑着玩,又总是笑靨如花的姊姊,语气中却捎着希冀。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不该再抱持希望,他却不愿放弃。 医生无奈叹气:「机率很低。」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属,但他仍是无能为力。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当初徐晓跳楼自杀时努力保住了她的性命。 徐晓成了植物人,并且她下肢永久性瘫痪。儘管能醒来,依旧要靠轮椅才能行动,她再也不能奔跑嬉戏。 谢过了主治医生,俩人并肩离开了加护病房。 徐砚青抬手原想轻抚她的背,却念起舒又暖方才抽走手那件事,手臂举了好半晌,最后还是选择放下。 「砚青,你说外婆会不会把徐晓带走?」舒又暖的嗓音亦缓且闷,「从小外婆就特别喜欢徐晓。」 徐砚青愣住,顿了许久都没答腔。 他喉间藏着「不会」两字,但是他却开不了口。 徐晓求生意愿很低……这句话反覆在他脑海里盘旋。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病秧秧的,我们——」她一语未了,却没再说下去,只是徒然的笑了笑。 俩人坐在椅子上,相顾无言。 回家时分恰逢下课,由于连日来的请假舒又暖落下了许多课业,她打算趁着放学的时候一併把要带回家的东西取回。 徐砚青担心舒又暖的情况,原本想伴在她身边,最后却又被一通电话叫走,好像是他叔婶家发生了一些事情,需要他马上回去。 于是他看着舒又暖朝他挥手告别走入校园,直至身影被淹没,徐砚青才搭了司机的车返回家中。 舒又暖拉开教室门时,被眼前的一幕惊住。 教室空荡,唯有一个赤裸上身的同学靠着窗,他身姿挺拔,背对着她。那人身上的绷带浸染鲜血,嫣红一片。 这画面,有些骇人……幸好她不晕血。舒又暖暗自庆幸。 为了不惊动他,舒又暖躡手躡脚的走到自己座位旁。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他从她拉开门时就注意到她。 驀然回首,焦浊深沉的眸盛满了那张他朝思暮想多日的脸。 「……」舒又暖惊慌失措的躲开他的眼神,收拾着东西,囫圇塞进书包里,转身就想走人。她心里是惧怕焦浊的。 「舒又暖。」焦浊沉着嗓,唤了她的姓名。 她彷若受惊的兔,止住了步伐,抬首往他那瞧了瞧,恰巧撞进他深邃的眼瞳里。 迟疑许久,空气一片岑寂,终于:「还……痛吗?」焦浊迈着长腿走向她,用手指了指脸颊,不太利索的问。 像是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笨拙,本来提心吊胆的舒又暖,默默地松了好大一口气。 09.是被弃若敝屣般的存在。 她用力摇着头,却仍没言语。 「那个……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哑巴。」 舒又暖低低嗯了声:「所以呢。」 「你声音很好听,也长得很好看。还有,那天砸到你真的很抱歉。」 他是情竇初开得少年,话说得忐忑,一如他惊滔骇浪得内心。 脑子没来得及转过来,舒又暖獃愣了许久。 这迟来的道歉,还有夸奖都显得生涩不已。 「谢谢你,」她顿了顿话,「还有,没关係。」 像是害怕她又一次消失在自己眼前,焦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我、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听在舒又暖耳里显得嘲讽至极。 一个学校的混混头子,现在跟她说,会保护她。 当初她会被骂哑巴,也是多亏了焦浊。现在这个人却说,要保护她? 她挣开了焦浊的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当初是你害我被伤害,难道你忘记了吗?」 焦浊当然没忘,但是他笨拙的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这件事情。 「还有,别再整天游手好间的到处打架了,自甘堕落……不会有好下场。」 舒又暖扔下这段话,走得瀟瀟洒洒,权当焦浊今日不过是一场疯。 ……多想为自己狡辩几句。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是他自己让自己走到如今的地步,是他自己放弃了自己选择当混子。 他看着刚才握着舒又暖手腕的掌心,復而攥紧,暗暗发自内心,告诉自己: 他,焦浊,要改变,要成为能追得上舒又暖,与她并肩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个遭人唾弃的混混。 又重新换了一捲绷带,焦浊漫不经心的往回家的路走,但恍惚的兜兜转转却让他下意识又回到那幢房屋前。 他早已习惯站在这里等路灯一排排亮起,习惯靠着电线杆仰望那窗子。 今天,客厅的灯也是亮着,是四个人和谐的一同坐在餐桌前,其乐融融的模样。 他仔细瞧了瞧,却没见到舒又暖的身影。 焦浊原本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却听见屋内传来声音:「舒又暖!」 是个中年妇女的嗓音,尖厉无比,语气中带着不满:「被惯坏的野孩子,没半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咒骂声低了下去。 舒又暖双手捧着碗,低着头,道了声歉:「妈……」这懦弱的姿态,他熟悉不已。面对着自己母亲时,他亦是这般! 他的直觉果然一向都很准,舒又暖真的和他是一类人。 焦浊看着舒又暖这卑微的姿态,却无能为力。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多么希望这些家庭带来的伤害可以由他一人承担。 至少,焦浊希望舒又暖能够是幸福的。 就让这些痛楚与不幸,降临在他一人身上,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就在焦浊走神之际,屋内的舒又暖仰首时,刚好看见屋外的他。 起初有些不可置信,由于目光没盯着母亲,她毫不意外又挨了一顿训。 连她手里用瓷碗装的饭,都被母亲狠狠打碎在地上。 「舒又暖!你今天别吃饭了!」 好难堪。她真的很不喜欢被别人看见她如此狼狈得模样。 更不想被知道,原来她在家里是被弃若敝屣般的存在。 自从转到焦浊班上,她不知道被他看去自己多少不堪的模样。 想到自己今天对焦浊得斥责,她忍不住笑出声:她是怎么有资格对他说出那些话的?像自己这样的存在,又有多少意义? ……她又想外婆了,也想徐晓。 10.……所以,拜託看看他吧。 玄关的门被猛然拉开,舒又暖被从屋里半拉半扯的推到外头。 大门「碰」的一声关了上去。再回头瞧屋内,饭桌上其馀四人像是无事发生般,又恢復那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看我丢脸你会比较开心吗?」舒又暖语气不耐,还藏有几分自嘲。她此刻只想推走这个看尽她狼狈的人,好继续维持自己那岌岌可危却又毫无意义的形象。 焦浊低头盯着她打量,在明亮的月色下,少女娇弱的身形显得单薄,衣裳不仅有些湿意,还薄得让她白里透红的肌肤若隐若现。 入了深秋的夜,风吹起来都是一片寒凉,少女瑟缩着双肩,冷得一抖一抖的。她的居家裤仅能堪堪遮住大腿根部。 看起来还真像那四个字:我见犹怜……焦浊心里想着。 莫名的痛楚又从心脏处抽疼,焦浊缓缓低下身子,单膝跪地在她跟前。 舒又暖一惊,往后退了两三步,警戒的:「你想干嘛?」 焦浊顿时也慌了神,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撇开脑袋,显得不自然。 他指着她赤裸的双足,上面还有些擦伤:「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脚还好吗?」 只要和舒又暖说话时,他就无法保持他一贯的慵懒气质,以及游刃有馀得漫不经心。 舒又暖可能是他的软肋,唯一的软肋。 哦,除了母亲以外。焦浊对母亲的感情同样复杂,渴望能被她关怀,在被伤害的同时又替她找着补,来合里化她对自己不合理的那些行为。 「家暴」,这些行为被人们这么称呼的。 舒又暖默下良久,她眼波流转,里头竟徒增几分氤氳得薄雾。 她从来没想过会被人这么细緻入微的关心。 已经好久好久,她没有感受过除了徐砚青以外的人的善意。 眼眶红透了,她却倔强的忍住掉泪。 又盯着她瞧了好半晌,「等我一下。」焦浊说着,一边褪去自己的外套及衣衫。 他笨拙的把衣服折成长条状,放置于舒又暖站着的跟前:「你就先用这个将就吧,毕竟天气也开始转凉了……赤脚在外面不仅会受伤还会着凉的。」 舒又暖看着那件洗得有点出了棉絮的制服,她这次终于没再抗拒,而是收下他的好意:「谢谢。不过这样衣服脏掉没关係吗?」 虽与焦浊相处的时间甚短,但是她已隐约察觉到……或许他并非表面上的性子,兴许他本性是淳良的。 「没事,只要你不要受伤就好,衣服什么的没关係的,你别担心这些,先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的。」 她已经忘记,有多久被人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了。 除了徐砚青会愿意陪着她,再无其他人了。以前还有外婆,有徐晓,但是外婆走了,徐晓睡着了…… 湿润透了的眼眶,终于是落下清泪,舒又暖眨了眨眼,妄图止住。 焦浊仰头望着少女,心下的疼痛又增。舒又暖这样的人,就该是被人捧在手上呵护的,而不是在深秋时,连一碗饭都没能吃上,就被赶出家门。 更甚于,连一双拖鞋都没能穿上。 「你别哭……我真的会保护你的。」就算被她泼了凉水,焦浊仍然坚定的又把话说了一遍。若是舒又暖不信,那他可以说无数遍,也能身体力行的实践,告诉她:他是真的会说到做到,言而有信的人。 ……所以,拜託看看他吧。焦浊心里苦涩的想着,又想到徐砚青和她般配的模样,他的信心很快就蔫了下去。 少年的焦躁不安,全被少女收入眼里。 11.这个世界的恶意总是大于善意。 舒又暖终是笑弯了眼,清凉的嗓揉杂入温柔,她应了他:「我相信你。」 懵懂的青春年少,虽有误会与心结,但宛如赤子的心可以解开一切。 不似心思复杂的大人们:仅有和好,却未有如初。 路灯下俩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客厅灯熄,可是玄关的大门仍旧没被打开。 瞧着焦浊眼底漫上的慍怒,她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试图安抚着焦浊。 舒又暖在抚上那柔软毛发的一瞬,自己都被这番行径吓着,怔愣片刻。 不过她很快的就调整好状态,随兴的在他头上轻拍了几下后,就收回了手,残留脸庞笑靨似花。 许是焦浊此时看起来就像个护主的大型犬,所以她才没忍住衝动吧。 而被摸头的焦浊心跳忍不住漏了好几拍。 「我习惯了,他们经常这样子的。」 舒又暖抬手,略略张开指缝,从缝隙中窥探着皎洁的月色。 「其实这都还好了。本来外婆过世时,他们还想把我嫁给村头的老光棍,说养着我不如拿我换些彩礼钱,对家里还能有些贡献。」 焦浊站直身子,轻靠着舒又暖,就着月光,他仔细听着这些残破不堪的回忆,他倾听着这些加诸在少女身上的伤害。 「很可笑吧?就因为当初我和弟弟是双胞胎,我母亲难產……」她垂着眼睫,瀏海的阴影掩去她大半张脸,神色莫辩。 「弟弟出生前就断了气,他们把这一切都怪到我身上。把我留在乡下的外婆家后,好久好久都没再回来。」 「一直到后来母亲又生下弟弟和妹妹,」舒又暖顿了顿,似是在思考,组织语言,「外婆说我成绩很好,该去市里念书的,于是联系了母亲。」 「我不想辜负外婆,但是在母亲眼里我看见厌弃……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回来这个家,他们的家。」 「可是……外婆也走了呀。我再也没有家了,没有我能去的归处了。」 舒又暖试图让自己语气显得轻快些,但却是徒劳无功,她眼底的破碎,已经伴随着泪水滑落脸颊。 她低声重复着那句话:「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 焦浊一向不擅长哄女孩子,他手足无措的在自己兜里掏着卫生纸,却只掏出早上吃的饭捲包装。 「……」焦浊默了下来,此时的他尷尬不已,撇开眼光,不敢去瞧舒又暖的神情。 舒又暖看着那被揉成团的包装纸,忍俊不禁,破涕为笑:「你真笨。」 焦浊心疼坏了:「你别哭了。」他用袖子笨拙地擦拭着她颊畔的泪水。 擦去大部分泪水后,他把外套披到舒又暖身上。 「谢谢你。你这样不冷吗?」有了外套后,那些凉风都被阻隔在外。 焦浊咧开一个灿烂的笑,仍是笨拙:「我不怕冷!」 又一次,她收下他的好意,又欠了他一份人情。 后来,他们还聊了很多,但大部分都是舒又暖在倾诉。 她说,外婆待她极好,是除了小伙伴们以外对她好的人了。 也许是对她好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她总是能惦记住每个对她好的人。 这个世界的恶意总是大于善意。 从纯朴的乡下转入城市的国中,且又邻近升学考的年级了,班上的同学会有排外的行为,她是觉得正常。 可是舒又暖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恶劣到找她麻烦,并且就因为她不喜言语、不带笑容,又挺自闭这种种行为,而恶意对待她。 她原本以为焦浊心性也是坏的。尤其是那篮球砸到她脸上时,对他的厌恶上升到了极致。 12.刚萌芽又脆弱的自尊在足下无情践踏。 本来已经想好返校后会遭到欺负,毕竟徐晓也曾经是这个班级的人。 而徐晓,在焦浊他们那群的霸凌下选择了轻生。 她真的想过,自己会是下一个。 但是如今的局面却出乎她的意料。 焦浊对她的心动是这一切的变数,或许谁都没料到,一眼能定情。 这晚两人能说是相谈甚欢,一直到被舒母打断:「既然能早恋,当初在矫情什么?不嫁给村头那有钱人,反而在这跟毛都没长齐的玩意眉来眼去的?」 舒母的话真的既刻薄又伤人,亦是把舒又暖那刚萌芽又脆弱的自尊在足下无情践踏。 焦浊被惹得急眼了,攥紧拳头就想上前给这个伤害又暖的人一点教训。 舒又暖未语,明瞭他性子衝动,于是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他想往前的步子,站在了母亲前面,虔诚的致歉:「妈,我没有早恋。这只是我的同学,他恰好路过……」 舒母犀利的目光在「衣衫不整」的焦浊身上打转,「衣服都脱了,你还想狡辩?」 焦浊此时上身只剩下腰步缠得密的绷带。 「……」舒又暖抿着脣,不再搭话,只是把刚才焦灼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捏在手里。 妈妈啊,她好像又忘记,她没给自己穿上鞋子的机会,就将她丢在这深秋的夜里,以往她的双足总是被小石子磨出一道道口子。 舒又暖扯了扯他衣袂:「你走吧。」她不希望焦浊淌这混水。 焦浊张口欲言,却在舒又暖的眼神下将那些想说的话全都嚥了回去。 「照顾好自己。」他没有和舒母打招呼,只对舒又暖说了这么一句话。 夜色深沉,舒母辱骂舒又暖的声音在静謐的夜里愈发突兀。 在舒又暖哭着承诺,绝对不再和异性来往后,舒母才允许她回屋。 而这些都被站在不远处的焦浊听得清晰。 真的好心疼。明明该被温柔以待得人却遭遇这些? 焦浊心情低落的走回了家。 而迎接他的是,喝醉了的母亲,她一见到他,随手抄起手边的木板子就往他身上招呼。 「这么晚回来?你要不要乾脆死外边算了!」 「你是不是也不想要这个家?是不是跟你爸一样不要我了?」 「你说话啊!哑巴了啊!」 母亲木板子打裂,她盛怒之下拿出酒瓶往焦浊头边上砸了下去。 好多玻璃渣子碎裂开来,额角流下嫣红的鲜血,但他仍然跪在母亲面前,并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那夜,他照着镜子,忍痛用镊子夹出扎入皮肉的玻璃渣…… 自从长大后,他不再对母亲道歉,有的只有容忍,沉默的容忍。 「你滚!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母亲手里的皮带一下下在他背上抽着,鲜血肆意飞溅,她像是嗜血的魔鬼,这时早已打得红了眼。 儘管母亲嘴里没一句好话,但是焦浊知道,等到母亲冷静下来后,又会抱着他,哭着道歉。 她会说:「对不起,妈妈喝醉了。妈妈怕你也像爸爸一样离开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对不起,我爱你啊,我的儿子。你别离开我,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啊。」 焦浊惨淡一笑:妈妈的爱,真的好渗人啊。 不喜欢这样的爱,可是不能放着母亲不管。 他知道母亲因为父亲的出轨已经受了很大的伤害,生活的困顿更是雪上加霜。 他不会拋弃母亲的。母亲只是……忘了怎么爱人而已。 14.一脸低贱样,给我我也不要。 徐砚青整日都拉长着脸,看着他俩莫名的变得亲密。 他是不是错过什么环节了?而且又暖以前不是最讨厌焦浊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这是舒又暖请了长假刚回校的第一天,他们是用什么时间混熟的? 打饭时,徐砚青故意打翻焦浊的汤,撒了他一身湿。 他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歛起笑,表现出一副惊诧的模样:「啊,不好意思,焦浊同学你还好吧?」徐砚青自认他这事情做得好,他一言一行都显得绅士又得体。 这些都是焦浊应得的。徐砚青笑意很深,但却冷。 像焦浊这样的坏坯子,就别靠近单纯的舒又暖,免得玷污了她。 可是令徐砚青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拿着包卫生纸替焦浊擦拭身上泼洒到的汤汁的人竟然是舒又暖! 「制服整个都脏了,你要不要换下来呀?」舒又暖小声嘟囔,显得焦急,反观事主的焦浊却一脸无所谓。 「没关係,很快就乾了。」确实是无所谓。 比起这个,焦浊更希望她能多吃两碗饭,否则回家又挨骂,她今天可就连一口热菜都吃不上了。 焦浊礼貌而疏离的给了徐砚青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没事,下次注意点。」语带威胁。毕竟他早看清徐砚青对舒又暖怀搋着不一样的心思。 但在昨日的相处谈天,他知晓那只不过是单相思后,就也没把徐砚青这号人物放在眼里了。 这整个过程,徐砚青发现舒又暖从始至终都没瞧过他一眼。 连最后也只给他一个和焦浊谈笑风生的背影。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到底哪里出错了?徐砚青反思着。 其实从小到大,他早心有所属,正是舒又暖。 听到她转校后似乎被伤害徐晓的校霸盯上,他连忙动用人脉,转到他们班。 原本他以为,舒又暖对他也是有好感的,毕竟自从徐晓成了植物人后,她最依赖的对象转变成了自己。 但是他似乎还是想太多了……舒又暖似乎只是把他当成了家人。 他以为的情愫,原不过是亲情。 可是舒又暖对焦浊呢?又是怎样的心思?徐砚青想不明白。 焦浊是他们共同的仇人啊,难道她忘了吗? 她忘记那个躺在加护病房的徐晓了吗?为什么和仇人成为了朋友?为什么? 徐砚青冷着一张脸,饭也不吃了,遥遥盯着他俩,心里有千万个问题想问。 这时,焦浊的跟班吊儿郎当的噙着不怀好意的笑,撞了撞他的肩:「阿浊,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焦浊原本大好的心情,瞬间被他搞砸。 跟班见焦浊没想搭理他的意思,也识趣地离开了,只是他嘴里不知天高地厚的说着:「哑巴生出来的会不会也是哑巴啊?」 其馀几个班上的混子也跟着碎嘴。 「我们浊哥怎么可能真的看上哑巴?肯定只是玩玩而已。」 「哈哈,别说生孩子了,一个哑巴也只能是个死鱼,怎么勾得起阿浊的兴致?」 见到眾人都跟着訕笑不止,跟班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愈发口不择言:「就她那张脸能让谁看上?一脸低贱样,给我我也不要。」 15.……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焦浊彻底不忍了,猛然起身,先是抬腿踢向跟班的膝盖,对方瞬间痛得跪了下来,接着,他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又提了起来,狠狠揍了对方一拳。 方才跟着附和的那几个人都噤了声,生怕下一个挨揍的就是自己。 为了避免殃及自身,所有同学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教室驀然静了下来,徒留跟班的哀号以及咳嗽跟求饶声。 骑在对方身上,焦浊像是要发洩他所有的不满,拳头如雨点般细密落在跟班的脸上,他被打掉了两三颗牙,鼻骨裂开,鼻血流得满地都是。 「咳,我错了……放过我……」 对方的声音只是让焦浊更加愤怒,下手更重了。 就是这个声音,带头辱骂了舒又暖! 对方微弱的挣扎根本起不到作用,咳出一大口血染红焦浊的衣衫。 「我说过了,舒又暖是我的人,谁都不能伤害她!」 「让我放过你?是谁让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当时害舒又暖被骂哑巴也是你起的头,后来篮球你让我传球给你,你却故意躲开,让在后面的她被砸到脸。」 「当时她回嘴你了吗?她喊疼了吗?」 焦浊、焦浊、焦浊!快停手!别打了,求你停手…… 他彷彿產生幻觉般,感觉有个熟悉的嗓音不断的想唤起他的理智。 但是此刻的他早已陷入癲狂,他脑袋全是那些污辱舒又暖的话语。 ……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焦浊!」他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的抱住,那个怀抱好温暖…… 原本双目失神的他,晃了晃头才让眼神聚焦。 看着他身下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他没有悔恨,只有解气。 抱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舒又暖。 而刚刚他所认为的幻觉,其实是事实,是舒又暖哭吼着。 「舒又暖……」焦浊弯眸,很轻很轻的笑了,此时他的眼里噙着泪水,他固执而倔强地说:「我说我会保护你的。你看,我没骗你吧?」 「你这傻子!」舒又暖捶打着焦浊的背,泣不成声。 远处的徐砚青内心本来是幸灾乐祸的,可是见到舒又暖不顾一切拥住盛怒的焦浊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舒又暖,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徐砚青只觉心脏有处彷彿碎裂般,疼痛得难以呼吸。 救护车随着班导很快的就来了,接走了昏迷的跟班,也带走了焦浊。 当班导询问他为何又要打架时,他只是撇开脑袋,淡淡地:「他言语霸凌新同学。」 由于新同学有两位,所以班导一併都请了过来。 舒又暖、徐砚青、焦浊,三人坐成一排,面对着老师。 老师对于焦浊这种行径虽然习惯,尝试过教育他,也曾经打电话叫过家长,但却都没有任何效果。 由于徐砚青被安排进班里,要特别照顾他这件事情是主任吩咐下来的,所以在还不确定受害者是谁的情况下,他都先请过来。 若是与徐砚青无关,那他便打算撒手不管了。 没权没势的人,长大了也不会有多大的出息,况且还小,那就堪比螻蚁。根本无需搭理。 其实他们班的班导性子一向如此,只一昧的趋炎附势。 这也就是为什么徐晓轻生,他也依旧如此无视班上肆虐的霸凌。 在瞭解情况后,班导微笑着说他会处理这件事情后,便请离焦浊和舒又暖,独独留下徐砚青。 「徐同学,这件事情您怎么看呢?」徐砚青愣住,老师怎么对他用起敬语来?不太对吧。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的监护人是叔叔,听说他为了把自己弄到这班级,大手一挥捐了一栋楼给学校,说是让学校重盖图书馆的。 徐砚青叹气,果然,钱无论在哪里,才代表权力。 只有那些傻子认为拳头就是一切。结果输得一塌涂地。 16.为啥这小金主非槓上焦浊不可呢? 「老师,能让焦浊同学退学吗?」徐砚青冷着嗓询问。 班导没料到小金主会这么问他,他愣了片刻后,不太确定答到:「应该……可以试试看,但是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就事实层面来讲,焦浊百分之百能被退学。 但是焦浊的母亲是个不确定的因素,记得上次他叫家长,结果焦母竟然反手掀了他的桌子,恶狠狠地瞪他:「我的儿子我知道是什么样,他乖得很,你们学校别想妨碍我儿子人生。」 当时焦浊看着母亲如此护短的态度,他是有些动容的。 可是他想错了。 那天母亲的餐馆提早打烊,他刚推开门,就见母亲拿着菜刀阴沉着脸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 「过来,跪下。」母亲的眼神比寒冬腊月的雪更冷。 焦浊没有反抗,放下书包,脱了外套,听话的跪在母亲跟前。 「你和你爸一样,都让我太失望了。」 那天母亲身上没有酒气,却仍像疯子般,拿菜刀砍了他好几刀,刀刀见骨。 他两条手臂都是交错纵横的刀伤。 最后,母亲晃了晃身子无力的倒下,菜刀摔落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又是一样的台词,一样的道歉,母亲抱着他,俩人都被血染一身。 焦浊只是拍着母亲的背脊,轻声安抚:「妈妈,我没事,我很好的。」 其实他一点也不好,那些刀伤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后来化脓,许久才好。但是却也没好全,他的骨头或许是被伤到了,时不时就会疼。 也是自那天后,学校再也没喊过他的家长来学校。 每每他犯事,都只是口头训诫就当过去,翻篇了。也许是这般的特权,让不明就里的同学们,对焦浊的敬畏之心徒增几分。 这也是班导对焦浊总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的态度,毕竟他见识过焦母的蛮横不讲理,若是让他提出退学一说,怕下一个挨揍的就是他。 这下子就有人会想问,为什么不叫警察? 警察他们……也管不动啊,若是拘留焦母,未成年的焦浊又该何去何从? 左邻右舍在焦浊被家暴的时候也曾经偷偷报警过,但知晓事主是焦母后,警察索性也不管了,这硬茬子他们是真管不了。 就这么说吧,他们也询问过焦浊要不要去寄养家庭,但是对方很坚定的拒绝了:「我不会放妈妈不管,我要照顾她,我要陪在她身边。」 于是,这厢事也就不了了之。 看着老师讲话吞吞吐吐,徐砚青隐约感到这件事情怕事凉了。 他思忖片刻,又换了个方案给老师参考:「给他转学吧。」这次不是问句,而是命令式的句子。 班导开始觉得头有点疼,为啥这小金主非槓上焦浊不可呢? 没权没势的人除了焦浊外,他都能动,可小金主偏偏非要死磕在他这硬茬上。真的难搞,他第n次觉得,当初选师范院校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都是挣辛苦钱,怎么他偏偏挣得比别人辛苦那么多啊! 17.舒又暖有个心结,是徐晓。 徐砚青逐渐不耐烦了:「给他换班级总可以了吧?」他觉得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他骨节分明的指头敲着桌面,一声比一声急促,搞得班导也觉着心慌。 如果能够让焦浊这个问题学生调班,他早这么做了,可是其他班级的老师也不愿意收他啊。能怎么着? 「……做不到。徐同学,我知道您现在对焦浊非常有意见,我会尽量让他远离你不打扰你──」 班导话未说完,就被徐砚青打断:「我知道了,老师。」他声音寒凉无比。 原本他以为,变成大人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但看起来并非如此。 「我会让叔叔之后不再给学校捐钱了。」徐砚青撇下这句话,淡然离去。 而坐在他对面的班导,哑口无言。怎么最后还是惹怒了小金主啊…… 最后,还是只能靠自己了。徐砚青冷冷地想着。 他不再偽装成那副温润的翩翩公子模样,而是变得既冷漠又冷酷的表情,一双狭长的眼眸晦涩不明。 叔叔,你曾经对我说过,只要钱到位,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但你还是骗了我啊。徐砚青嘴角微扬,勾起一抹澹然的笑。 「焦浊,我会让你从我和又暖的生活里消失的一乾二净的。」 「像你这样的败类,根本没资格活在世界上……」 回教室的路上他不经意地往中庭喷泉那里瞧去,却见两抹熟悉身影。 是舒又暖在检查着焦浊有没有受伤。 徐砚青挪开目光,走回教室。要怎么对付焦浊,他还在思考。 首先还是得搞清楚舒又暖态度转变的原因…… 「不用看了,我很好。」焦浊阻止在他身上上下其手的少女,莫名的有些燥热,连嗓音都有些喑哑,「……别这样摸。」 收回手,舒又暖显得有些气愤:「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人的间言碎语又打架?」她真的很不喜欢焦浊爱用拳头解决事情。 「我、我很久没打架了呀……」撇除上次揍了别人一拳。后半段这句话他自然是没有说出口,否则肯定会惹得舒又暖生气。 「我不喜欢别人那样骂你,你那么好,为什么要挨骂。他们根本不了解你。」焦浊理直气壮的说。 「没关係,我习惯了。」她确实是习惯了,母亲在家里践踏她的尊严,所以她总觉得,自己确实该被这么对待。 班上同学的嘲弄,她只是有些难受而已。 焦浊欺身上前,凑得好近:「你不该习惯被伤害。」 心如擂鼓。舒又暖往后挪动几分:「我……」只能选择习惯啊。她想。 「没事,我们都会好好的。」焦浊轻拍了她的肩,而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舒又暖脑海里有个轻快的女声与他的重合了。 「小暖,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小暖,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小暖,我想和你当一辈子的朋友,我们谁都别离开谁,好不好?」 都是徐晓曾经说过的话。 舒又暖有个心结,是徐晓。 虽然现在的她,和焦浊关係挺好。 但是她仍然想知道,为什么他不保护徐晓?焦浊明明保护了自己,但却不保护徐晓…… 他明明可以护住徐晓的,他为什么不愿意呢? 18.她眼中的笑意逐渐不达眼底。 犹豫再三,舒又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认识徐晓吗?」 听见这名字时,焦浊很明显的愣住了。 徐晓、徐晓。是他们之前霸凌过的对象啊。 之前在他心中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他久久不语,只是思忖。 不待焦浊回应,舒又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之前和你是同班同学吧?」 「国一刚开学,她就被你们那伙人盯上,成了被霸凌的对象。」 「一直到国二,你们都没停止对她的霸凌。你知道她后来怎么了吗?」 焦浊喉结滚动,面色不太好看:「怎么了?不是转学了吗?」 「对,她转学了。」 「但是曾经縈绕她的那些梦魘她怎么也抹不去。」 「她曾经是那么开朗又自信的女孩,结果最后被你们霸凌到连好好生活都很难。」 「……」焦浊仍旧沉默,儘管他不是施虐者,但却是旁观者。 鐘声像掐着点似的,在这个他们谈正事时响了。该午休了。 舒又暖起身:「今天放学,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焦浊沉着嗓,回了个单音。 「焦浊,一开始我确实觉得你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一是徐晓事件,二是你惹得我挨骂还拿球砸我。」 「我不是爱记仇的人,可是我觉得不管怎样,人都该善良。」 「我们都还没长大,连距离高中的升学考都还有半年。」 「别再打架、霸凌了好吗?你可以答应我吗?」 舒又暖眼神希冀,在那充满星点的眼眸,焦浊沉沦了:「好。我答应你。」 闻此言,她笑了一脸的灿烂。 焦浊,如果你见到徐晓如今的模样,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的愧疚呢?舒又暖暗自想着,不知不觉,她眼中的笑意逐渐不达眼底。笑淡了,原本昂扬的心脏,坠回谷底。 她现在对焦浊的感情很复杂,无法克制对他產生好感,可是理性告诉她:不可以这样。 舒又暖摇摆不定,情绪总是大起大落,如果不把心结解了,她只能被情绪牵制。 俩人前后回了教室,午休时,是班极少数寧静的时候。 没有纷杂喧闹,舒又暖很喜欢这个氛围。 昨天晚上她挨了母亲骂,在父母房门口跪了大半个夜里,现在可以说是困死了,她枕着双臂很快地睡着了。 焦浊盯着她的脸庞,久久不肯睡去。这张脸是真得长到他的审美上了。 没想到,舒又暖连睡着都那么好看…… 舒又暖总觉得有个炽热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她羽睫轻颤,眨了眨,抬眸望进焦浊温柔满溢的眼底。 那像一片汪洋,她浮浮沉沉的落入他的心底。 「干嘛?」舒又暖压低嗓音,用几近气音的嗓音问他:「顶着双熊猫眼还不趁机补眠,上课时又要犯睏啦?」 自从听了焦浊的豪言壮志后,她也愿意倾尽自己一切所能,在课业上协助他,让他能轻松些,其实她也很好奇,改头换面的焦浊会是什么样子。 「捨不得睡。」他哂笑,笑得很靦腆:「你真好看。」 「……」舒又暖觉得害羞,别过脑袋。 要说的话,她认为焦浊才是好看。许是混血儿的关係,他五官立体又深邃,身姿挺拔,脸庞的稜角弧度都彷彿经过完美计算构成,好看的不可方物。 19.焦浊,你太过分了。 这一日,焦浊儘管睏着,却依旧认真听讲。 原本舒又暖以为焦浊的意志力不可能这么强,但是待到放学时,焦浊已然完成今日老师派发的课题作业。 并且悠间的把明日的课程书籍收进书包,回家先预习。 舒又暖试探性的问:「数学除了今天你问我的那些……你其他都会了?」 焦浊点头如捣蒜:「嗯啊,不难,挺简单的。而且你很擅长教人。」 别人三年的课程,到这个被认为是个毫无用处的学渣废物身上,居然是一日就念明白的。 「除了数学呢?其他科目呢?」 焦浊蹙着眉思考,好一会儿才答:「英文单字一天我顶多背五十个,物理跟化学都懂得差不多了。嗯……这样剩下的几乎都是文科类的,我回家找时间好好背起来就行。」 「不过其实那些东西老师上课说一回,我就能记住了。」他挠了挠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他现在这样看起来挺凡尔赛的,可是他是陈述事实…… 舒又暖彻底沉默下来。看来焦浊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只是他走上歪路。 该夸他回头得早,还是该惋惜他白白浪费自己人生两年? 她这时候还并不知晓任何有关于焦浊家里的事情。 所以于舒又暖而言,焦浊身上得那些骇人伤疤都是打架打来的。 倘若她当时仔细看,或许就能瞧出端倪来。 ──那都是皮带抽出来的伤口。 她也是在后来,那个罕见落了雪的春节前夕,才知道有关焦浊身上伤口的真相……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焦浊揹上书包,偏首瞧着走神的舒又暖。 他本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怕她牴触,毕竟俩人其实相处的也不久,确切的来说,其实也只有两天…… 被他唤回注意力的舒又暖言了四字,是焦浊熟悉的:「念安医院。」 「医院?」焦浊第一反应是担心舒又暖:「你哪受伤了?」 舒又暖摇摇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想到徐晓,她心里又开始感到难以ˋ克制的难过在蔓延。 即便心里隐约有了答案,焦浊还是问了:「……谁?」 「徐晓。」 这两个字舒又暖说得轻缓,一字一顿,她抬眸瞅着焦浊,想瞧瞧他有什么反应。 会有愧疚吗?还是惊慌? 结果无论是哪个,焦浊脸上皆无,他只是很淡地嗯了声,挪开目光。 「你不好奇为什么她在医院吗?」 焦浊耸肩,他确实对于徐晓的记忆已经模糊,毕竟动手的不是他,他唯一所做的就是「默许」。 他这反应落入舒又暖眼底就是赤裸裸的「草菅人命」。 「焦浊,你太过分了。」舒又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差得可以,「走吧。」 焦浊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骂了。这没头没尾的……他根本不清楚舒又暖此时的心理活动,而且他是真的没碰过徐晓任何一次。 甚至在别人做得有些过火时,还会出言阻止,他不明白自己这样过分在哪?自己又是什么态度激怒舒又暖? ……也许要等到了医院,见到徐晓他才能捋清楚这一切吧。 20.替她推一辈子的轮椅? 焦浊在俩人走出校门的途中,就先用软体叫好计程车。时间掐得挺准的,刚好在他们走到后门处时,车子也来了。 「上车。」焦浊揹过舒又暖的书包,扬了扬下頷,指着计程车。 焦浊真是个心细之人,从第一次就注意到她赤足又冷,到现在提前先叫好车,如果撇除掉是个混混这点,他确实能担当「暖男」这一词。 很快地,他们抵达了目的地,念安医院。 舒又暖领着焦浊从看诊区掠过,上了楼梯往病房区走去,最后停在一面玻璃墙前,这是间加护病房。 病房里头躺着一个女孩,她带着氧气罩,面颊消瘦地难以辨别当初圆润充满元气的模样。 「她是……徐晓?」焦浊看着下一秒随时都可能逝世的人儿,心拧了起来。 「对,就是被你们霸凌的徐晓,她在转学后的两天选择从顶楼一跃而下。那是十几层啊,要不是有雨遮的缓衝,她早就死了。」 「……」焦浊抿着下脣,沉默不噢,可此时他的脸庞血色尽失。 舒又暖侧过脑袋,看着焦浊紧绷的下頷线,他喉结滚动,紧紧盯着床上虚弱的身影。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要这样伤害一个善良单纯又无辜的人?」 忖思了一会儿,焦浊声音沉闷,「那是他们的游戏……」 「人命在你们眼里就是个游戏?」舒又暖红了眼眶,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只是因为无聊,所以才霸凌同学。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如果我知道──」 舒又暖打断他的话:「如果你知道又会怎样?你不是也是其中一员吗?儘管今天不是徐晓也会有其他人不是吗?只是偏偏这次选中了徐晓。」 「你伤害这些无辜的人的时候你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很糟糕吗?」 面对舒又暖质问,焦浊并未替自己做任何辩驳。 身为旁观者以及他们的领头,他确实不该让这些事情发生,发生了也确实就是他的责任,他应该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焦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了口:「我真的很抱歉,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要怎么相信你?」舒又暖轻笑,「今天你说你保护了我,却是和别人打架,难道你就是没办法改掉这些暴戾的习性吗?」 焦浊又沉默了,他确实是受到环境影响,认为用拳头说话就是最好的方式。 舒又暖不喜欢他打架,不喜欢他欺负同学,他希望焦浊可以当个「好学生」,当他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 「我……」焦浊欲言又止,在舒又暖毫无温度地注视下,他心脏好疼。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只起了个头,就没再说出任何话。 舒又暖是不是对他彻底失望了?想到他们那些少数地快乐相处,焦浊不想失去舒又暖这个朋友,他必须得做些什么,必须改变。 「你想说什么?」舒又暖仰着头望这他,看着他双眸深沉,她又笑了,「你真的觉得抱歉吗?就算你觉得抱歉好了,徐晓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你怎么道歉她都不可能恢復如初。」 「她终生瘫痪,儘管醒来还是得靠轮椅,你觉得抱歉又能改变什么?」 「替她推一辈子的轮椅?」舒又暖红着眼眶,语气嘲讽。 21.我没看过你笑,你愿意醒醒吗? 被她如此嘲弄,焦浊并不觉得生气,也许是他意识到这件事情有他的责任。 「我知道就算道歉也没办法让时光回溯,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弥补一切。至于把欺负同学当游戏这件事情,我不会让这事情再度发生。我向你保证。」 「我知道你刚刚说替她推一辈子轮椅这件事情是你拿来嘲讽我的,但是如果真的需要的话,我愿意做。」 「等我之后赚钱了,我也愿意负担徐晓的医药费。」 「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原本舒又暖以为焦浊只是随口说说,但是后来他确实真的做到了,只不过免不了又打了架。 可是格斗技巧一向超群的他,也没掛彩,所以舒又暖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她只认为,或许那些霸凌发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而已,而不是没有发生。 而且在后来每天的放学,焦浊都会来看徐晓,一路陪着她转到普通病房。 他会真诚地在徐晓身边向她道歉,和她聊一些学校发生的事情,他发现每次他提到舒又暖,她都会有反应。 于是他经常分享自己和舒又暖的事情给徐晓。 他从一个旁观者,成为了局中人。焦浊付出这一些都不是为了取得舒又暖的好感,他甚至都是瞒着舒又暖。 也由于他放学回家时间都变得晚了很多,母亲对他的打骂甚嚣尘上。 焦浊有时也会笑着跟徐晓说:「徐晓,这是我的现世报,你快醒醒看看我挨打得多严重,多嘲笑我吧。」 「徐晓,又暖真的很想你,她每次提到小时候和你在山野间玩耍时,都会忍不住抹眼泪。」 「徐晓,又暖她今天和我说了,你特别能爬树,每次都摘好多梨子给她吃。她还说你笑起来很好看。我没看过你笑,你愿意醒醒吗?我想和你做朋友……我想和你还有又暖一起回到你们小时候的故乡。」 「徐晓,又暖说你喜欢冬天,秋深了,冬日也不远了,想和你们一起度过这个冬天。」 「徐晓……」还有好多话,他说了好多话,每天都说。 焦浊默默地为自己的承诺做了很多。 甚至他听闻在市郊山区,半山腰那间庙非常灵验,虔诚求来的护身符,总是能让人心想事成。 于是他在周末时,从山脚下一阶梯一步一叩首,叩了几百次头,求来了一个护身符,他把它放在徐晓的枕头下。 焦浊真诚的看着徐晓,轻轻替她整理好头发:「希望你能快点醒来。」 徐晓的气色明显得好了很多,没有像之前那么苍白,只是仍然沉睡着。 有时候他也会在这里碰上徐砚青,第一回焦浊从他眼里读到了错愕。 他记得当时徐砚青也说了类似舒又暖说过得话:「看到徐晓现在这样子,你不愧疚吗?」 「……」焦浊沉默地看着徐砚青,眼里无波无澜。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留下这些话和一束鲜花,徐砚青离开了病房。 焦浊自嘲地想着:确实,他该死。如果没有他的纵容,事情不会这样。他确实是个差劲的人。 他一边把花插入花瓶里,搁置在徐晓病榻边上的小茶几。 一面对着徐晓说:「徐晓,如果你醒了,你会愿意原谅我吗?」 那间庙确实灵验,徐晓后来确实是醒来了…… 但是却是一段时间后的事情了,她醒来时还以为经常来陪她的是徐砚青。 22.我要去替姊姊报仇了。 话说回到当下,焦浊在课业和管理那些混混中取得了平衡。 和舒又暖的同桌日子也过了三个月,再过几日就要放春假了。 这段时间里,他和舒又暖的关係又拉近了许多,焦浊也很安分,乖乖念书,认真听课。 到后来甚至有些知识点换成舒又暖向他请教。 焦浊从倒数第一名,直接在期末逆袭成功,成为了全校第一名。 原本的第一名是隔壁班的班长,是个性格很好的男孩子,似乎对舒又暖也有好感。 怎么他的情敌那么多啊……焦浊总是会忍不住嘟囔。 不过幸好他每次都阻止地很成功,隔壁班的班长每次想搭话,都被焦浊成功拦住。 有时候是拿自己背上的伤口卖惨;有时候是假装不会题要舒又暖给他讲题;还有的时候他会直接在看到对方时直接带着舒又暖绕道而行。 舒又暖自然有发现这些,她既纳闷又困惑:「你又吃错药啦?」 她总是这么问他,焦浊不反驳,只是笑着点头。 为了心上人不被抢走,焦浊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徐砚青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消停。 他总是故意把焦浊课本跟作业撕碎,丢到垃圾桶。 对,他开始他的报復。 看着焦浊仍然和舒又暖关係很好,甚至有更好的趋势,于是他改变了他的计画…… 徐砚青的计画改变了后面很多的事情,也如蝴蝶效应般,导致未来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徐砚青在年底,找上了焦浊的母亲,付出劳力逐渐掳获对方的信任。 他很早就调查过焦浊,也知道他满身伤的理由。 他知道除了舒又暖以外,焦母就是焦浊的弱点。 焦浊的孝顺不容许他忤逆自己的母亲,而他最近的行为让焦母非常生气,无论他如何询问焦浊的行踪,他都守口如瓶,寧愿挨打。 而焦浊性子确实单纯,对于徐砚青来家里帮忙的事情,他只当对方是想拉近和自己的关係,所以也没多想。 焦母对徐砚青总是和顏悦色,每次见到他来都笑弯了眼。 这点让焦浊心中不太舒服,总有种不平衡的感觉,但是他仍是压下这份心绪,只是在和舒又暖相处时,忍不住向她倾诉。 「徐砚青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吗?他最近总是来讨我妈欢心。」 「徐砚青?他去你家餐馆啦?」舒又暖显得有些讶异,她最近和徐砚青没什么联系,对方对她态度也很冷淡,她也没多想,但是没想到是找上焦母了。 「对啊,搞得好像他才是我妈亲生的,我妈都没对我笑过……咳,没事啦。」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溜嘴,他连忙打住话题。 「哦……」 俩人经常在学校旁的速食店一起念书,鑽研不会的题目。 舒又暖特别喜欢喝可乐,但是她却不喜欢里面的冰块。 但焦浊相反,他买可乐一向都是为了吃上面那些冰块。 第一次听闻这件事情时,舒又暖是诧异的:「你喜欢吃冰块?」 焦浊又咬碎一块冰块,頷首:「嗯啊,冰块好吃。」 舒又暖:「……」该说焦浊是个怪人吗? 于是她又抓着焦浊问了很多喜好上的问题。 舒又暖震惊的发现,他们在喜好上真的有着天差地别。 光是天气,一个喜欢晴天,一个喜欢雨天。 再到顏色,一个喜欢白色,一个喜欢黑色。 「这叫互补。」焦浊笑着回,像是开玩笑似的说:「我们说不定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说对不对?」 很快他就挨了舒又暖一记狠瞪:「我才不会喜欢你。」 焦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的有些愣住,但是又想到徐晓,他顿时明白。 舒又暖彷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看着焦浊笑容逐渐苦涩,她却说不出话来。 徐晓,我能喜欢他吗?她总是经常这么问自己,却没人能给她回答。 23.或许她喜欢上焦浊了。 每次她思考或者放空的时候,总是喜欢拿着笔画着黑色圆圈。 她总觉得那就像个黑洞,彷彿会把她吸入其中。 那种感觉会让她觉得,似乎这样就能扭曲时空,重新回到徐晓还醒着的时候。 于寒假前夕,徐砚青故意弄伤自己。 今天是寒流最冷的那日,一向不降雪的城市,都雪花纷飞。 在去往焦浊家的路上,他发了讯息给舒又暖。 徐砚青:【我要去替姊姊报仇了。】 舒又暖:【报仇?你要做什么?不要衝动,先等等。】 舒又暖马上打了视频通话给徐砚青,但对方却没接,而是选择掛断。 徐砚青:【伤害姊姊的罪魁祸首,就该付出代价对吧?又暖。】 舒又暖此时慌张不已,她又想起之前焦浊说的话,她心里特别的不安。 徐砚青:【我知道你心肠软,但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给姊姊报仇。】 舒又暖:【现在问题不是这个!你到底想做什么?能不能先和我讨论过再去做?你人在哪里?我去找你,你把地标给我。】 徐砚青看着讯息,忍不住笑出声。 他怎么可能把他的计画告诉舒又暖?她现在和焦浊打得可火热。 如果会伤害到焦浊的事情,舒又暖是不可能同意他做的。 以前的经验已经将答案昭然若揭。 无论是焦浊的桌椅被他恶意涂满胶水,还是在他的置物柜里塞满垃圾,抑或是将他课本和作业簿丢了、撕了,最着急的人总不是焦浊,而是舒又暖。 每一回,他都把这些看在眼里,徐砚青渐渐地发现,曾经和他要好的舒又暖如今却与他渐行渐远了…… 或许她喜欢上焦浊了。徐砚青不住的猜想,所以她才会忘记当初说要替姊姊报仇的这件事情吧。 甚至还和罪魁祸首成为了好朋友,还让焦浊,取代了站在她身侧的权利。 要说不恨焦浊,徐砚青是做不到的。 徐砚青带着一身伤,告诉一脸震惊的焦母:由于他是转学生,焦浊在家里挨打总是不服气,他假装自己不在乎,但是却在学校把他当成出气包。 起初听闻,焦母还是偏袒自己儿子的,她还是难以相信孝顺的儿子会在学校做出这样的事情。 徐砚青知道他这样是说服不了焦母的,所以把一堆他偷拍焦浊打架,跟那群混混待在一起的照片、影片都翻出来给她看。 焦母渐渐地从惊诧中走了出来,她脸色凝重的看着徐砚青的伤:「等他回来,我会替你做主的。」 闻言,徐砚青偷偷的勾起了脣角。果然,焦浊对母亲的包容与付出,她根本视而不见。 对于这样的人,徐砚青太瞭解了。厌恶自己的儿子,甚至信任他人也不信任自己的儿子,这样的人……太好拿捏了。 他泪眼汪汪的跪在焦母面前,感恩的说:「我只希望焦浊可以不再欺负我,也希望他能够好好念书,不辜负伯母的付出。」 焦母也泪湿了眼眶,她扶起徐砚青,轻抚他的脸颊,眼中有无限柔情与心疼,就彷彿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寻了个藉口快速离开焦浊家后,他藏身于一侧暗巷里。 这个位置能清楚的看到焦浊家门口,但对方却不能看见他,因为徐砚青正处于阴影之下。 24.他这是被徐砚青告黑状了。 等待了许久,好戏终于上场了。焦浊回家了。 他脸上还带着笑容,看来是刚跟舒又暖约会完吧?徐砚青冷冷地想着。 焦母站在门口,远远地瞧见焦浊的身影,怒气上涌:「焦浊!给我立刻过来!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你现在倒是学你爸学得是有模有样了?把我当傻子骗啊。」 焦母的声音吼得很大,原本还一脸喜色的焦浊顿时凝滞了笑容,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做了什么惹火了母亲? 他刚才去医院,听护士说徐晓现在状态很稳定,挺好的。 最重要的是,对方的求生意志变强了,这代表说,徐晓甦醒的机率也大大提高了。所以焦浊特别开心。 他一路上都在想:如果徐晓真的醒过来,舒又暖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只要一想到能让舒又暖开心,焦浊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但是这一切都被他母亲的怒斥给打碎了。 「过来!跪下!」一样的四个字。他如往常般听话地跪在母亲跟前,跪在那粗礪的地面上,他膝盖早已经因为长期跪坐而被磨出厚厚的伤疤。 母亲今日真的是气坏了,居然拿起一边打算回收的啤酒瓶往他头顶砸了下去,玻璃应声而碎,焦浊闭上眼睛,攥紧拳头,依旧没有反抗的意思。 「我让你欺负别人!我让你在学校不学好!我给你钱,供你上学,你在学校欺负同学?你丢不丢脸?上次让我被叫去学校,这次同学找上门,你让我丢了多大的脸你知道吗?」 她把碎了的酒瓶随手扔在一边,又抄起放在塑胶篮子内的另一个空酒瓶,一样往焦浊头上砸去,这次玻璃渣子刺入了皮肉,渗出了好多鲜血,沿着他的额角滚落…… 碎裂的玻璃划破他头顶,留下数道鲜血汩汩的血痕。 母亲仍没有停手的打算,她嘴里骂他的话还未停:「徐同学哪里招惹到你?还是你觉得嫉妒他比你好?所以欺负他?他那么好一个孩子,那么乖。哪像你!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焦浊,今天你给我在这里好好跪着,明天早上告诉我你反省的怎样了!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错什么!」 焦浊一听就明白,他这是被徐砚青告黑状了。 可是焦浊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感到怨怒,而是释然的笑了。 他回过头,看着站在阴影之下的那人,轻轻地问到:「开心了吗?」 原来,焦浊从始自终都知道,徐砚青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但或许是对徐晓的愧对,他认为这顿打,都是他该承受的。 无论徐砚青要怎么报復他他都愿意承担,毕竟是他害了别人家的孩子。 这个错误终将跟着焦浊一辈子。 徐砚青明显愣住了,他没料到焦浊其实早就注意到他。 他好整以暇地走了出来,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对你母亲很失望吧?她寧愿相信别人的孩子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说着,他亮出了自己手上的伤口。 「你知道你母亲看到我受伤时,有多心疼吗?她那个眼神……我想你应该都没看过对吧?」徐砚青笑得猖狂,好像践踏焦浊的自尊心,或者告诉他,他有多么不被自己生母所喜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我让你看看吧,什么叫做母爱。」 焦浊看着他对自己毫不手下留情的往脸颊搧了好几个耳光,原本俊俏的脸颊都肿得不行,连脣角都渗出血丝。 这人疯了吧。焦浊心里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要为了报仇而伤害自己? 徐砚青得意洋洋的敲了敲餐馆的大门,接着哭号一声趴在玻璃门上。 「开、开门……呜呜……」徐砚青哭得声嘶力竭。 焦浊瞅着他这杰出的表演,心里都想替她的表演能力叫好了。 而餐馆的门应声而开—— 「徐同学!」焦母无措的声音响起。 25.怎么?心疼了吧? 焦母眼里仅有徐砚青颤抖的身子,她指头想轻抚那脸庞,却怕弄疼眼前人,而收回了手,只是不断落着泪,「孩子,你疼吗?」 「刚刚焦浊想报復我……」徐砚青哽咽着,眼泪如断线珠滑落。 虽然他话只说了一半,但焦母却也是明白了,这些伤是焦浊打出来的。 焦母一个箭步上前,啪啪给了焦浊好几个巴掌。 「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她又说了这句话,但是此时的焦浊却只想笑了。他突然不是那么想要体谅母亲了。 毕竟,她连对自己的信任都没有,这么明显的作戏,任谁都能看出来。 母亲,究竟是你对我的恨意蒙蔽你的双眼,还是其实从父亲离开后,我对你而言就只是个让你痛苦的存在?焦浊神色复杂的垂着眼睫思忖着。 焦浊觉得依旧挺直背脊,但如今的他也被打肿了脸,焦母手上染满了他脸ˋ旁上的血污。 盯着母亲着急的领着徐砚青回了屋内,焦浊暗自想着:母亲,我也对你好失望、好失望。 他倔强的跪着,儘管视线都因为过度失血而有些模糊,但焦浊仍然努力挺直着身子,跪坐的端正。 焦母劝着徐砚青留宿家中,或许是怕对方父母知道自己儿子伤害了他们家的孩子,也或许她觉得有徐砚青陪她,她能不那么孤单吧。 夜色深沉,寒冬腊月的风势刺骨的,焦浊衣衫单薄的跪着。 门忽然被打了开来,徐砚青笑着倚着门,享受的看着他仇恨的人如此狼狈的模样:「看到了吗?她跟本不在乎你,同样也不爱你。」 「那又如何?为了这些而伤害自己,你不觉得自己很愚蠢吗?」焦浊嗓音有些颤抖,许是冻着了。 「徐砚青,你这次真的做得过火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两人身旁,来人双脚赤足,同样衣衫单薄。 徐砚青一时语塞,盯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囁嚅着吐出二字:「……又暖。」他不知道舒又暖怎么找到这里的。 「在你来的不久后我也到了,整件事情我都看见了。」舒又暖的嗓音充满了失望,「徐砚青,你明明知道徐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也要做出一样的事情?」 「你认为用同样的方式去伤害罪魁祸首就能帮徐晓报仇了吗?」 「你知道徐晓的性子,她不会想看见你这样的……」 「你不该打着报仇的名义而公报私仇。这些都不是焦浊该承担的。」 「你看不见他受伤了吗?为什么还要火上添油?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徐砚青,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络了,你让我太失望了。」 徐砚青听到那句:不要再联络了。他感觉自己理智线断裂了。 他喜欢那么久的人,他惦念那么久的人,现在却为了别的男生而和他断绝关係? 「舒又暖,是谁答应要一起报仇的?」 「你喜欢上焦浊了吧?所以不捨得了,心疼他了。」 「舒又暖,你以为我只做了这些吗?」 他直接摊牌了,把以前做过的种种都说了出来。 ……舒又暖越听,脸色越发地难看。 26.我喜欢你啊,又暖。 「怎么?心疼了吧?」徐砚青笑得疯狂,笑得灿烂。 舒又暖感觉此时的徐砚青是破碎的,但他自己却没发现。 虽然他笑得张狂,但是他眼底仍被悲伤縈绕。 仇恨与嫉妒使他变得面目全非。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你这是霸凌,你在霸凌同学,你知道吗?」 这两句话舒又暖说得轻慢,她太过失望了,对徐砚青的所有行为,她无法认同。 虽然她曾经答应过要替徐晓报仇,但她所认为的并非以暴制暴。 她已经把属于自己的復仇完成了,那就是让焦浊看到现在的徐晓。 倘若焦浊不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那他这辈子都将受到罪恶的谴责。或许只要在他眼前发生霸凌事件,就会一次次勾起那个不堪的回忆。 徐砚青一瞬不瞬地盯着舒又暖,他想走上前靠近她,却被她退后拉开了距离:「你怎么可以为了我们的仇人……而不和我当朋友?」腥红血丝佈满他曾经清澈的双眸。 舒又暖却没再搭理他,而是想把这一切都告诉焦母,让她知道,是他误会了自己的儿子。 她迫切地想让焦母知道:焦浊并没有伤害徐砚青,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 看见她跑到门边,死命地敲着门,徐砚青也大抵看出她的意图。 「你疯了吗?」徐砚青怎么也没想到舒又暖竟如此这般决绝,「焦浊这么让你在意?他现在好好的,你做这一切对得起徐晓吗?」 他奋力拉扯着舒又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用力过猛,他多害怕他的假面具被摘下,被看见真正作恶的是自己。 徐砚青无法反驳舒又暖,他确实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才干下这些事情。 他打着替姊姊报仇的名号,不断的伤害着焦浊。 「放开我,徐砚青!」舒又暖挣扎着想挣脱,却徒劳无功。 徐砚青的嗓音显得悲伤无比:「我喜欢你啊,又暖,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一切都不光是为了我而已,我也是为了让你离开焦浊那样的人……」 「这些都不是你伤害焦浊的理由!」舒又暖的手被徐砚青掐得青紫,她却仍奋力的敲击着大门,发出匡噹作响。 忽然,她被一把拽进柔软却强而有力的胸膛,焦浊咳嗽着,将她护在怀中:「真的是够了。」他此时还因为久跪,步伐显得踉蹌。 他嗓子哑了,浑身是血:「你说你喜欢又暖,可是你连弄伤她了都没注意到,只为了维持你那虚偽的样子。你真的喜欢又暖吗?还是你那可悲的佔有欲与不甘得不到宣洩?」 目之所及处,皆是漫漶。眼前人的身影都显得影影绰绰。 焦浊知道自己或许脑震盪了,他脚步虚浮,却仍将舒又暖紧紧抱住。 徐砚青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顿觉得气血上涌,衝上前就想推开俩人。 焦浊本来就体力透支,他被猛然推倒在地,脸颊在沥青路面划出一道口子。 好睏啊。焦浊想着,他感觉自己身子逐渐动不了了…… 「舒又暖……你快走。」焦浊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能清醒点,他知道不能就这么倒下。 现在的徐砚青太危险了,必须让舒又暖离开这里! 「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焦浊吼了一嗓子:「我让你走!」这是他第一次兇她。 抬眸间,俩人对上了视线,就像是心灵相通似的,她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27.他并没有想要杀了焦浊啊! 舒又暖退着走了两三步,她跌跌撞撞的跑远了,这次她没有多做停留。 她拨通救护车的电话,迅速的报了警。此时的她手还仍止不住的颤抖。 焦浊家门口现在剩下徐砚青与焦浊。 他们周围都是碎了的空酒瓶,徐砚青拿起一个从中碎开的瓶子,用力往焦浊的脖颈处扎下! 顿时,鲜血喷涌。焦浊摀着伤口,明明该疼的扭曲面容的他,却温柔的笑着:「开……心了吗?」他又问了一回。 血滴答的落着,染红积了雪的地面。 徐砚青看着这一切,猛然失了神,他任由手中的碎瓶子摔落地面。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像是现在才找回理智,看着焦浊血流不止,他终于还是慌张了。 他并没有想要杀了焦浊啊!徐砚青想着,他往自己裤兜掏着手机,却怎么也找不着。 「徐砚青。」焦浊定定地站在他面前,他望着徐砚青的双眼,而后缓缓跪下:「伤害了你姊姊我很抱歉,我愿意承受一切,只希望你能够放下仇恨,做从前的那个你。」 焦浊听过许多徐晓的事情,自然也听过许多徐砚青的事情。 知道他身世坎坷,也知道幼年时期他身体很不好,但是却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他善待所有世间的事物。 在舒又暖的回忆里,徐砚青是个性子特别好的人,好到能包容一切。 但这些都在徐晓坠楼后不復存在。 他曾经因此将自己关在房内好几个礼拜,人整个瘦了一圈。 舒又暖说,那应该是徐砚青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后来,他以復仇为信念振作了起来。 舒又暖以为日子会这样,渐渐地都能好起来,无论是谁。 但很显然她想错了。她大错特错。 徐砚青拉扯着焦浊的身子,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你觉得抱歉就做点事情来改变啊!跪我有什么用?」找回理智的他,确实正常了许多。 「我太累了。让我睡一下就好……徐砚青,你走吧。」焦浊与他推搡着,可对方迟迟不肯松手。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尖锐的煞车声,车灯闪得徐砚青睁不开眼。 一辆失控的汽车眼看着就要撞上他们── 焦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徐砚青推开! 碰── 焦浊被汽车撞飞,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但都到这时候了,他却仍惦念着舒又暖。 在徐砚青朝他奔来时,他颤抖着嗓,语不成句的说着:「照……顾好……暖。」 接着,焦浊失去意识,躺在血泊中,他面上的血色尽失。 「焦浊!你醒醒,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徐砚青红了眼眶,如果没有焦浊推开他,此时他也会被一同撞飞。 明明自己一直都在伤害焦浊,但他却仍待他温柔,连这时候都选择让自己受伤来保全他。 徐砚青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去恨焦浊了。一命换一命,焦浊没有对不起他了。就算有,也是他对不起焦浊。 当救护车来时,焦浊的生命体徵已经很微弱了。他就像断线的木偶,任人摆布的抬上救护车。 连一同赶来的舒又暖都愣住,看着地上的血,以及肇事的车辆,她懂了。 「对不起,又暖对不起,是我的错。」徐砚青喃喃地说着。 如果今天不是他来寻衅滋事,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舒又暖牵起焦浊的手,对着徐砚青说:「别说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焦浊千万不能有事情。 28.人生哪有什么后悔药。 在这些天里,发生了三件大事情。两悲一喜。 焦浊的母亲被人发现烧炭死在家里,她身边留着自己写了一行的遗书。 遗书是用俄语写得,大致意思就是:她已经没有活在世界上的必要了。 也许焦浊是个不成器的孩子这件事情是压垮她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无所有,除了焦浊。 但现在却连焦浊都让她失望了,她对于这个世界也不再有留恋。 在遗书的背面又写了一行字,是用中文书写的:「下辈子,我们都别再相见。」字跡如孩童般,那是她还幸福时,丈夫一笔一捺教她写得字。 在焦浊抢救的时候,警察也把肇事车主带到警察局,发现对方是酒驾后,他找上了焦浊的父亲。 焦父接到电话时明显有些错愕,这些年他早就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孩子。在听闻前妻的死讯后,他沉默了。 那个在他眼里坚强的女人,最后也垮了。 焦父刚掛了警方的电话,医院的电话很快的又打了过来。 是让他签名的,因为焦浊的手术成功概率很低,如果没有家属同意,他们不能进行下一阶段的手术。 焦父连忙赶到念安医院,仓促的签下手术同意书。 此时他注意到抢救室外还站着两个孩子,焦父拉过徐砚青询问:「你们都是小浊的朋友吗?」 徐砚青一愣,随即很快地点了头。 焦父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许久他才问起这几年焦浊的生活。 这些事情连舒又暖都不知道,但徐砚青却将其娓娓道来。 听完这些话之后,焦父一下子也崩溃了。他没想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却是由儿子替他承担的。 这些年他都难以想像焦浊是怎么度过的。 非打即骂的生活,他光是用想就觉得,他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人都难以承担,但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孩子,承担了这些所有的伤害。 舒又暖的神色也显得不大好看,她没想到她一直以为焦浊身上的伤是打架…… 但现在徐砚青却告诉她,这些都是被焦母家暴所留下的伤口。 她为什么从来没问过焦浊呢?为什么总是先入为主的责备? 想到焦浊总是笑得灿烂的眼,他又究竟暗自吞下多少委屈…… 当初焦父是想过要带走焦浊的,但是碍于新婚妻子的反对,他才将焦浊留了下来。他没料想到焦母居然对焦浊这般。 如果他知道会这样,那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让焦浊离开那个家。 ……人生哪有什么后悔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手术室的灯亮了数个小时,焦父由于工作关係先离开了,留下俩小孩。 徐砚青看着焦父离去的背影,嘟囔的说着:「亲生儿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还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这样的父亲我还真是活久见。」 「够了,徐砚青。」舒又暖疲倦的揉着眉心,「我妈没给你打电话吗?」 「我手机弄丢了,或许有吧。怎么了?」 就像舒又暖不知道焦浊家里的情况,徐砚青也不知道舒又暖在家里的处境。他以为她问这个问题单纯是怕舒母担心女儿夜不归宿。 「我想暂时先搬出家里一阵子。」舒又暖垂着脑袋,翻看起自己的手机,「我怕我这次回家之后就出不来了。」她看到母亲传了好几则讯息来谩骂她。 对她极尽羞辱,居然连她出去卖身子,糟贱自己这种话都说出口。 「为什么?」 舒又暖轻笑,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保护过度。」确实该笑,这理由她自己听了都想笑。 毕竟那个家庭对她而言从来不是避风港。 但徐砚青也没揪着这个问题点多问,嗯了声后不再说话。他神情也显得有些疲惫。 熬了一个通霄,任谁都会感觉到疲倦。 更何况他们都是还处在生长期的孩子们。 29.他居然也成了刽子手。 终于盼到手术中的灯灭。 医生面色沉重的走了出来,他先是询问了焦父的去处,知晓后他把手术结果告诉了他们:「手术很成功,但是患者脖子上的伤口太深,会留下难以抹除的疤。」 「不过很幸运,患者并没有任何器官破裂。只是身上有多处严重骨折。需要休养蛮长一段时间。尤其是肋骨,断了好几根。」 听到这里,俩人面色也沉了下去。 怎么伤得那么严重?舒又暖攥紧拳,显然有些自责。 如果她再早一点叫救护车,是不是就可以阻止后续车祸的发生? 斟酌着该怎么言说,医生终是叹了口气:「他现在陷入昏迷,一时半刻可能醒不过来,我坦白说吧,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病人能不能醒来……」 闻此,徐砚青愣住了。他想到了同样昏迷的姊姊。 他居然也成了刽子手,以前徐砚青总在想:到底是怎样恶劣的人会把人逼到自杀? 结果他现在不只是差点杀死焦浊,还害他昏迷不醒。 或许是愧疚感,徐砚青的叔叔在焦浊情况稳定后,转普通病房时,给他开了独立的vip病房。 当护士推着焦浊进到病房时,忽然周身有几个见过焦浊的护士都发出了惊呼声,交头接耳: 「天啊,这是怎么了?你还记得这个男孩吗?」 「记得啊,天天都去看那个昏迷不醒的病人的人。」 「怎么昨天人还好好的,今天就……」 「好心疼啊。那么善良的小孩,那个病人叫什么来着?」 「徐晓,在这里躺大半年了,原本情况很糟,在这个男孩陪伴下好了很多。」 「是啊,怎么会这样……太让人心疼了。」 「不该啊……」 这些窃窃私语都传入俩人耳中,舒又暖不可思议得看着焦浊。他居然私底下每天都来陪徐晓?身为徐晓的好朋友,她都因为害怕被打骂而不敢晚归。 但焦浊居然承担了这些伤害,还一心惦念着陪伴徐晓? 反观徐砚青,他头埋得好低,肩膀一抽一抽地,像是在哭。 也确实在哭。 他知道自己就算说无数次对不起,也没办法改变他伤害了焦浊的事实。 也就在这时候,舒又暖的手机响了。 她顺手接了起来:「喂?您好。是念安医院?我们已经在这了,有什么事情吗?是关于徐晓的吗?」 舒又暖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内容,她呼吸一滞,说话都变得不太利索。 注意到她行为的异常,徐砚青以为是姊姊又发生什么事情,忍不住心慌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了。他们没办法再接收更多噩耗了…… 「医生,你是说……徐晓醒了吗?」 在徐晓惊愕的目光中,徐晓的主治医生向他们道来了喜讯。 对于徐晓从奄奄一息的状态到现在奇蹟般甦醒,都足以让他们喜极而泣。 「谢谢医生,我们等等就过去!」舒又暖感激地一次次道谢,当她抬眸时,与徐砚青撞上了眼神。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姊姊醒来了。」徐砚青红着眼眶,想笑,但是看着昏迷地焦浊,他又笑不出来了。 「你能让叔叔把焦浊的病房和徐晓安排在同一间吗?这样我们也方便照顾他们。」 徐砚青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等等再和你借手机,打电话和叔叔说。」 命运总是这么捉弄人,有人迎来春日,有人却冬眠未醒。 30.欢迎回来,徐晓。 处理好焦浊的住院相关事宜,他们才推着病床进到徐晓的病房。 徐晓此时闭眼假寐着,闻见声响,才缓缓睁眼。 轻咳了几声,徐晓嗓音还是虚弱的:「又暖,砚青……」 她总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在梦里,她经常能听见,有个温柔的嗓音不断的和她说话。 有时候会握着她的手,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有时候则是替她抚平杂乱的额前碎发。 他会说好多跟舒又暖有关係的事情,也会一遍遍地告诉她: 「快点醒来吧,大家都很想你。」 像是受到感召似的,她手指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睛── 徐晓沉睡了好半年,终于甦醒了。 俩人走上前,舒又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眼泪落下:「欢迎回来,徐晓。」 「砚青,谢谢你这段时间陪我说那么多话。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徐砚青摇了摇头,他如实地说:「不是我,是焦浊。你记得他吗?以前曾经欺负你的那群人的领头。」 徐晓偏首,思考了一会儿,不太确定的说:「其实我不太知道他们的名字,而且那时候欺负我的人主要是一个女孩子?她男朋友是个黄毛。」 黄毛?还有女朋友?那看来不是焦浊。 「啊!」徐晓像是想到啥:「阿浊吗?就是那个不太说话,总是在一旁看着的混血儿?」 徐砚青点头如捣蒜:「哦对,就是他。」 也恰好在这时,焦浊的病床被安置在另一侧,他头发因为手术的关係剃掉了,脸色又毫无血色。 徐晓一时间竟没看出来他就是焦浊。 「他怎么了?」徐晓觉得有些疲倦,或许是睡了太久,还不太习惯醒着。 「他不是……带头欺负你吗?」徐砚青一脸疑惑的问道,「他是他们的领头啊。」 徐晓明显怔愣,她纠正到:「焦浊从来没有欺负过我,虽然他总是在边上看着,但是他觉得太过分的时候还会出来阻止。」 「该怎么说呢,就是会保护我吧?」徐晓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他的行径,比起施暴者,他更多的是漠视的旁观者,但又像是维持秩序的存在。 「要说的话,他还是我们班上唯一会对我好的人。」徐晓掩嘴轻笑着,脸颊有些泛红。 徐晓说的这些话让舒又暖与徐砚青皆是一愣。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误会焦浊了吗?那为什么焦浊不反驳? 舒又暖不懂,为什么她当初把所有事情都怪到他身上时,他却一声不吭的全都承担下来了? 而且……还常常来医院探望徐晓? 为什么他不告诉他们事实,而要自己默默承担一切? 以及接受他们加诸在他身上的「报復」? 徐晓看着他俩脸色有些差,不由得担心:「怎么了?我睡了很久吗?怎么问关于焦浊的事情?」 舒又暖靠在病榻边,牵起徐晓的手,眼眶有些泛红:「我们一直以为欺负你的是焦浊,然后就……」她没把话说完,低下了头。 「然后就怎么了?」徐晓抬头看向自家弟弟,困惑不已,「青青,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徐砚青垂下眼帘,嗓音有些悔意:「焦浊为了救我,被车撞了,现在还昏迷不醒。」 31.徐砚青,放弃我吧。 徐晓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这时候她不经意瞥到一旁的病床,这时她仔细端详后才发现,那就是平日瞧着倨傲的焦浊。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执意去焦浊家找麻烦,那这些都不会发生,全不都是我的错。」徐砚青自责不已,他靠着墙的身子顿时软了下去。 他害死了焦母,也害焦浊陷入昏迷,明明罪责不在焦浊身上,但他却执意復仇,到最后甚至失去理智。 「不用自责了,焦浊不会怪你的。」舒又暖眸光黯淡,她心绪杂乱。 没想到他们最后一句谈话,居然是他催着她离开。 徐砚青声音闷闷地:「确实。你不知道,他昏迷前还让我照顾好又暖……」 「……」闻此,舒又暖身子一僵,眼泪就这么滚落颊畔。 徐晓反过来握着她的手,「怎么哭了呢,小暖。」她想抬手替她擦去眼泪,但却发现自己下肢无力,猛然念起,啊,她半身瘫痪了。 舒又暖眼泪掉地更兇了,她却笑着摇头:「他是个傻子、傻子……」 又哭又笑,她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如果焦浊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不,他不会的。舒又暖心慌。 「青青,你带小暖出去走走吧。」徐晓轻唤,接着又拍了拍舒又暖的手,朝她淡笑,「爱哭包,别哭了,他会好好的。」 徐砚青也轻拍着舒又暖的肩头,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舒又暖胡乱抹去泪水,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终于平復。 嗓音无波无澜,她看徐砚青的眼神也毫无温度:「刚好,徐砚青,我也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果然,该来的还是得来。徐砚青心渐渐下沉,他大抵是明白对方想和他谈关于焦浊,以及他们关係的相关事情吧。 否则一向没啥脾气的舒又暖,不会面色如此深沉…… 俩人散步到外面的花圃处,天寒地冻的,花败凋零。 舒又暖有话直说:「你喜欢我所以你看不惯焦浊对吧?」 「对,我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见到你我就对你心动了。」徐砚青说的是他头一遭,姊姊领着他一起去山里摘果子,去冰凉的溪水里戏水。 那时候他见到舒又暖,就觉得她真好看,尤其是笑起来,颊畔那浅浅地梨涡。他真的是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和焦浊喜欢舒又暖一样。 但是他不明白自己这几年的陪伴,为什么比不过一个认识没多久的混混? 在舒又暖最脆弱的时候,陪着她的是自己啊。那时候焦浊在哪?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徐砚青是真的很不甘。 那种感觉很像,珍藏很久的宝物,轻易的就拱手让了人。 徐砚青怎么能不疯狂不嫉妒? 舒又暖思考片刻,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气,开始说着: 「我一直都只把你当弟弟。你的感情其实我一直都清楚,但是我无法回应你,我当时想,这不会影响到任何人所以没关係。」 「但是焦浊现在因为你的这份感情而被伤害了。所以我必须和你把话讲开,希望你能够谅解。」 「你认为我喜欢焦浊,我承认,或许对他有心动吧。但是要说喜欢,其实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不能篤定那是否就是喜欢。」 「徐砚青,放弃我吧。不然我们只能够走向陌路了。」 32.同时,也是他的归宿。 徐砚青闭上眼睛,背过身,他不发一语。 舒又暖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深沉,所以在一边默默地等着他的答案,没有催促,更没有不耐。 「又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徐砚青喑哑着嗓子。 舒又暖嗯了声:「你问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顿了顿,「你可以选择是谁被车撞昏迷——」 舒又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这个幼稚的问题:「无论是谁我都不希望他出事,徐砚青,别再问这种傻问题了。」 「你让我放弃你……」徐砚青苦笑,「可到现在你仍然如此温柔,我又该怎么放弃你?」 舒又暖瞧不见他苦涩地笑容,「我从来不温柔,那只是你对我的喜欢,扭曲了你的感受。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愫,也从来没有產生过喜欢你的想法。」 「徐砚青,放弃我吧。」这话很轻很轻,却重重地坠入徐砚青心头,猛地拧紧他的心脏。 好疼。 徐砚青又默下良久,「好,如果这样能让你快乐,我愿意放弃你。」 一字一句,刻在他心上,字字生疼。 原来,把心上人从心中剜去,竟然那么疼。 他旋身,扯起勉强地笑容,徐砚青又回到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砚青,谢谢你。在未来你会遇到属于你的幸福的。」 当时这番话听在徐砚青耳里,他只觉刺耳。 但后来,在不远的将来,徐砚青确实是遇见了他的真爱,同时,也是他的归宿。 当两人回到房时,见到的就是徐晓摔倒在地的一幕。 「姊姊!」徐砚青首当其衝的推了一旁的轮椅朝徐晓奔去,扶着她孱弱的身子,安坐上轮椅,「你怎么摔了?」 徐晓仰首看着他,又将眸光挪到一旁的病榻:「我想去看看焦浊……结果我又忘记我没办法走路,然后就摔了。没事的。」她说的话虽然显得自得,但其实她现在特别难受。 徐晓原本以为可以一死了之,没想到一时的衝动却让她终生瘫痪。 她再也不能靠自己的腿走路了,她必须终生依赖轮椅度日了……这个血淋淋的真实,扎得她抽疼。 舒又暖瞧见徐晓眼稍有泪光闪烁,一向心细的她自然是明白了原因,而这件事情其实早在医生告诉她时她就一直记着。 徐砚青推着徐晓到焦浊的病榻边上:「姊姊,你有话想和焦浊说吗?」 徐晓摇摇头,她如情竇初开的少女,见着心上人的反应,显得羞涩:「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毕竟我也听医生护士说了,如果不是他经常来看我,陪我说话,我或许还在昏迷……」 「我很感谢他,我也希望我能陪着他醒来。」徐晓声线本就温柔,加上现在虚弱,说话更轻柔些,也更柔和了几分。 出于同为女性的直觉,舒又暖敏锐地察觉了徐晓对焦浊的感情。 陪榻的位置只有一个,而现在位置被徐晓占走了。 她只能遥遥望着那个信誓旦旦说着,要保护她的少年。 舒又暖有些失落地转身离开,「我有些事情,砚青,你照顾阿晓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徐晓和焦浊的情愫是双向的? 舒又暖关上门,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连她都因为自己竟然会產生这样的想法,而怔住了。 33.现在没有焦浊护着她了。 「怎么可能……」舒又暖喃喃似的反驳着自己。 脑海里浮现的一幕幕都是焦浊和她朝夕相处的回忆。 一切都是她自己胡乱猜疑罢了。 毕竟像焦浊那样的人,他喜欢的人,怎么可能连名字都不大记住? 她才刚要抬足离去,忽然被护士喊住:「同学!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舒又暖抬首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护士,不太明白她落了什么东西在这。 护士将一个护身符递给她,轻笑着说:「这是病患的朋友替她求的护身符。说来也玄,他的虔诚好像真的感动神明,病患居然醒来了!」 「护身……符?」舒又暖看着手里红色的小籤。 「你不知道吗?就是在我们医院附近那座山腰处的庙,它们寺庙求籤的标准是很苛刻的,不够虔诚是求不得的。」护士眼角眉梢都是笑,「打扫的阿姨不小心把这东西弄掉了,后来捡给我的。」 「那就麻烦妹妹把东西交还给朋友囉。」护士轻拍舒又暖的头,「毕竟那是少年对少女的一片赤诚之心呀。」 后来她上网查了资料,查到了护身符的求取方法,她都愣住了。 舒又暖逐字唸着:「四百零四个阶梯,一步一阶一叩首,行至庙门处,跪坐一时辰,方可求得庙中籤。」 她忽然回忆起,某一日焦浊走路有些跛脚,当初她先入为主以为是他又打架了。 而今看来,怕就是那时他去庙里替徐晓求得护身符。 焦浊,他是不是后来对徐晓因为愧疚……而动心了?舒又暖心口酸涩。但她又不断反驳自己揣测的各种可能性。 日落时分,夕阳越过山,沉入了边天。 原本没有想回家的她,许是长久下来的习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 舒又暖犹豫片刻,还是按响了门铃,叮噹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原本熄了灯的客厅又亮起灯盏,大门被吃力地推了开来,是她还在念幼稚园的弟弟。 他揉着眼睛,「姊姊!」红扑扑的小脸,露出灿烂的笑容。 舒又暖温和的笑着,揉了揉弟弟的头:「小宝好乖。」小宝是弟弟的乳名。 「又暖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向对她冷眼相待的母亲此侧脸庞却洋溢着笑 。 这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舒又暖脑中警铃大响,她记得上次母亲这样还是想把她卖给村头的老光棍时。 这次不会又是动了想把她嫁了换一笔彩礼钱吧? 毕竟母亲最近总是嚷嚷着该为儿子打算了。 可两个弟弟一个才刚念小学,一个幼稚园,母亲究竟在着急什么? 后来,舒又暖才知道,什么换彩礼的钱,都是幌子。 只是想把她从这个家里撵出去的理由罢了,母亲从来就不把她视作家庭的一份子,而是把她当成秽物般的存在。 秽物。这个词是母亲亲口吐出的,她说得时候表情嫌恶不已。 「又暖,我替你找了个好人家,对方要求不多,只要你唸完初中就好。」 果然,母亲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她立刻就说出了来意。 舒又暖知道,如果她不靠自己,那么她只会一直受家庭摆佈。 现在没有焦浊护着她了。 「妈,我不会嫁的,我只想继续念书,考上大学,读研。」 母亲闻言,原本笑吟吟的脸瞬间耷拉下来,眼神渗人:「舒又暖,你觉得你这个丧门星有说话的馀地吗?我供你唸书养你到今天已经是仁之义尽。」 「你不发挥你的价值,当初为何不让你弟弟活下来,你代替他去死了算了?」 「你非要抢了你弟弟的位置,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你噁不噁心啊?」 在这一夜,坚强的少女所有情绪溃堤。 她哭着跑离开了这个噩梦的深渊。 妈妈,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舒又暖在心底悄悄说着。 34.我对他有很强的依赖性。 鬼使神差般,她忽然想到了半山腰的寺庙。 如果真那么灵验,那她希望也能为焦浊求得上上籤,求一纸护身符。 在这时候,徐晓恰好打电话给她:「小暖,阿浊情况好像变不好了。」 舒又暖一愣:「怎么了?」 对面的声音飘忽不定:「刚刚他忽然停止呼吸,医生正在抢救。」 「不是说没大碍吗?怎么突然这样?」原本打算去寺庙的步伐止住了,她跑到大路上招手想叫一台计程车。 她知道此刻她必须先去医院,求护身符这件事情,还能暂缓。 不能为了迷信而本末倒置。 「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小暖你来一趟吧。」 舒又暖答应下来后,掛上电话时,徐砚青家的车就像掐着点抵达似的,停在她面前,徐砚青摇下车窗:「姊姊,上车吧,我送你去医院。」 她毫不迟疑的开了车门,上车,前往念安医院。 看着舒又暖如此焦急,徐砚青终于问出她一直纳闷的事情。 「姊姊,为什么你会突然和焦浊关係变得那么好?」 「明明上次见面时他还用球砸伤你,你肿了小半个月才消去,为什么对于当时我们视作仇人且还伤害你的人,你却和他关係突然如此亲近?」 此时的他歷经过沉淀后,清楚明白的认知到他与舒又暖并无可能。 但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所以他还在努力把她当成「姊姊」。 日子过着,有天他便能放下了吧。 至少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退回身为「弟弟」这个位置来和她交谈。 舒又暖沉吟半晌,像是想着该如何长话短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啟脣,将这一切的始末,与她对他的情愫,娓娓道来: 「一开始确实是他的跟班来骂我哑巴,后来焦浊会砸到我也是意外,他不是故意的,虽然当下我也蛮气愤的,但是我习惯忍受了。」 「你要说我讨厌焦浊吗?其实我或许对他情绪并没有到极度厌恶吧。」 「会和他关係拉近是因为,他发现了我隐藏了很久的祕密。是连你也不知道的祕密。」 说到这时,舒又暖顿了顿,将家里的情况告诉了徐砚青,也把那晚焦浊的所做所为都悉数告知。 徐砚青听到这里,就知道,他确实不如焦浊。 他怎么也没注意到和他朝夕相处的舒又暖家里竟然是这样的氛围。 而且他也从来没想过去主动瞭解舒又暖,而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舒又暖就是他所认为的那样。 舒又暖接着又说起焦浊: 「当时和他同桌,他和我说要认真念书,我以为他只是说说得而已,毕竟一个不学无术的混子怎么可能突然就改邪归正?」 「但他的确是认真的,而且最后期末的成绩也证明了他的努力。」 「为什么他在我心里佔据特别的位置?也许是他温柔的接纳了我所有不堪的一面,并且替我保守秘密吧。」 「你不知道我们私下聊了很多,我觉得和他相处时我很自在,我可以做我自己,而不是人们眼中的『舒又暖』。」 言至此,她话锋一转: 「说到关于徐晓这部分,其实我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方面我觉得他并不是那么恶劣的人,另一方面则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不得不信。」 「那时候看他身上总是带伤,我以为她背着我偷偷打架,当时我是挺失望的,因为我认为他要变好就要改掉打架的这个恶习。」 但是后来,关于受伤这件事情,很明显是舒又暖错怪焦浊了。 35.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我对焦浊有很强的依赖性。就像我刚刚说的,他见过我各种狼狈的模样,看过我不堪的一面,但却选择温柔的接住我。」 「所以他在我心中是特别的存在,我很难言说那种情绪,但是我想砚青你是懂的吧?」 「所以儘管我认为徐晓的事情,他是罪魁祸首,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对他產生依赖,產生倾诉慾望,但同时我也想给他赎罪的机会吧,所以让他见了徐晓。」 徐砚青默默听着,大致上也明白了始末。 「你或许难以明白,在我灰暗的日子,焦浊就像一缕曙光。」 她想起焦浊时,眼角眉梢都浸满暖意:「我恨不起他,在和他相处时,我越瞭解他的为人,我越难以相信他会伤害徐晓。」 虽然她那时尖酸刻薄的讽刺焦浊,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期盼着焦浊能够不让她失望,能够有所作为,就像他当时答应的。 事实,他做了。而且做了很多很多,甚至让徐晓重拾活着的勇气。 但焦浊却在保护了所有人之后,倒下了。 面对知道真相的舒又暖,她完全没有必要去怨恨焦浊了,反而是对于自己对焦浊没看走眼而感到开心。 「那你喜欢焦浊吗?」徐砚青冷不丁的问了这一句。 「是喜欢吗?我其实不太明白。就是见到他时会很开心,想和他一起变好,分开时会期待下次见面,当自己觉得疲倦时,会希望他陪在我身边……」 舒又暖话稍稍一顿:「当看到他受伤时,虽然责备他,但是心里却很心疼他,为他焦急,希望能够帮助他更多。」 「倘若一天没见着面,就会很思念,而见到了面,就会想和他一执意职待在一起都不想分开。」 舒又暖回忆着,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烈。 徐砚青叹了口气:「姊姊,你这就是喜欢啊。」 该说她是迟钝,还是对感情这事情一窍不通? 「姊姊,你知道自己提到焦浊时的眼神吗?」徐砚青掀眸,与她对上。 「就像是冬去春来,消融了你一向冷冽的寒凉。」 「也像是被暖阳拥抱的寒冬。」 闻言,舒又暖一愣。这是喜欢吗? 原来始终让她纠结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对焦浊產生了情愫吗? 而且她喜欢的这么明显吗? 「怎么可能,当时我还觉得他害了徐晓,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啊? 最后四字没有说出口,她心口猛然抽痛。 她连否定自己的情感都做不到…… 舒又暖显得有些挫败,徐砚青接过话:「因为姊姊的关係,所以你一直不能正视自己的感情,你怕对不起姊姊,而把这些喜欢都藏了起来。并且告诉自己,你并不喜欢焦浊,你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所以才会这样。」 像是被戳穿心事,舒又暖难以反驳。 「姊姊,现在你可以正视你对焦浊的感情了,你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舒又暖垂下眼帘,眼眶湿润:「我……」她欲言又止。 原来,这就是喜欢吗?她喜欢焦浊啊。 懵懂的少女怀春,却喜而不自知。 如今花灿烂一室,望着少年爱浇灌出的花海,舒又暖才猛然惊觉: 她的初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交付到焦浊的手上了。 36.她怎么能够接受事实竟然是这样? 在交谈间,他们也抵达了医院。 当两人赶到时,情况已经得到了缓和,只是焦浊愈发地消瘦,深邃地五官尽显苍白。 徐晓特别的忧心,她甚至不愿意离开,想要守着焦浊。 这份固执,身为弟弟的徐砚青也是看在眼里。 他在心里暗自叹气,看来自家姊姊也对焦浊有意思啊…… 徐晓的这份情愫让他们的「復仇」显得特别可笑。 「姊姊,这里交给又暖就好了,我们出去散步吧。」徐砚青说着,打算将徐晓推到外面的花圃逛逛,「你别担心太多了,现在情况不是好了吗?」 或许,焦浊希望陪在他身边的是舒又暖而不是徐晓。 但是这些话,徐砚青自然不能现在就直接说出来。 徐晓是抗拒的,她不愿意离开:「我只想陪着阿浊。」 徐砚青侧耳靠在自家姊姊耳边轻声说了几段话后,徐晓闻言先是愣住,后来鬼使神差的抬眸望向一旁同样担忧的舒又暖。 「嗯,我们出去走走吧。」徐晓的嗓音明显有些低落。 舒又暖并不知道徐砚青附耳说了什么,但是很明显大抵是与她有关的。 当姊弟俩出了医院的门后,徐晓率先发话:「你刚刚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焦浊为我付出这一切都是为了小暖?」 她不甘心的反驳:「当时我被欺负,他也是出面保护我了啊?当时他根本不认识小暖?他保护我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徐砚青淡然一笑,他按摩着徐晓紧绷的肩膀:「姊姊也说了,是他们『做得过火』焦浊才会出面阻止不是吗?」 他看过焦浊爱人的模样,所以明白他对徐晓并未有任何情愫。 如果有的话,焦浊会不顾一切的保护住徐晓,就像他保护舒又暖那样。 焦浊是个会为了喜欢的人与世界为敌的人。 而很显然,那个人被他爱着的人是舒又暖。 「可是他……真的保护我过呀。」徐晓深刻记得,那次是她被撕扯着衣服要拍不雅照。 原本在一旁转着篮球的焦浊,反手就将那个举着手机的同学手机用球砸飞,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还护在她身前,挺拔的身姿将她整个人罩住,焦浊嗓音慵懒却显慍怒:「游戏?这不是游戏的范畴了吧?嗯?」 有些不服他的混混们,衝上前想和焦浊干架,却全都被他打倒在地呻吟。 当时焦浊扶着徐晓起身离开前,拋下一句话:「如果谁对我有意见,麻烦先搞清楚自己是否有那个立场。」 当时徐晓就觉得:啊,焦浊好帅啊。他居然这么维护自己。 听完她的回忆,徐砚青直摇头:「姊姊,他并没有喜欢你,他只是看不过去所以才出面的,不然他怎么会任你被折磨到转学?」 「不要再犯傻了,姊姊。你没看过焦浊真正在乎人的模样。」 「可是——」 徐晓的张口欲言被弟弟打断:「没有可是。我坦白告诉你,他今天会躺在那,就是为了舒又暖,也是为了赎罪。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赎罪?」 「……」徐晓攥紧拳头,头垂得很低。 徐砚青打破了她对焦浊最后一点的幻想:「因为他不希望因为你的事情,和舒又暖之间始终有一个心结,你只是他们的心结。」 徐晓一拳重重捶在轮椅上,「别说了!」 她怎么能够接受事实竟然是这样? 37.她为焦浊求得上上籤。 舒又暖确定焦浊没事后,她信步走到花圃边,恰巧听见徐晓近乎是吼着说出那三个字。 「阿晓?」她试探性的开口唤了徐晓的名。 姊弟俩闻声都是一怔,还是徐砚青先答话:「怎么了?又暖。」 「我有点事情……砚青你可以帮我照顾焦浊一下吗?」 几乎是反射性,徐砚青问到:「你要去哪?」说完才想起来,他没资格问这个问题。 舒又暖仅是给了他一个哂笑:「没什么。」并没有回答。 徐晓赌气地撇开头,此时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舒又暖。 感受到徐晓对自己似乎產生了……敌意?舒又暖不解,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但是仍然温柔:「阿晓,我晚点就回来了。」 「不用回来,青青会照顾好我。」徐晓谢绝了好意。 舒又暖这下子尷尬的不行,她见到徐砚青朝她使眼色,那是让她快点离开的意思,于是她頷首离去。 在舒又暖走远后,徐砚青语气不善:「姊姊,你怎么可以对又暖发脾气?她在你昏迷的时候可是很担心你的!」 徐晓自然是知道道理,可是她又怎么能短时间内做到不觉得膈应? 「姊姊,有没有听见?」 「听见啦!」徐晓仍旧不悦,「你不也喜欢小暖?你能接受她被别的男生抢走吗?你能看着她喜欢别人吗?」 徐砚青没回答,只是说了句:「等姊姊心情平復些,我们再聊吧。」 姊弟俩又逛了一阵子,回了病房。 毕竟晚点时候,就到徐晓该检查身体的时间了。 而舒又暖这边,她此行的目的地很简单,就是寺庙。 在她釐清自己对焦浊的感情后,她也坦然起来。 对,她希望彼此能够同心。若不能同心,惟求彼此福绥安康。 刚到山脚下,阶梯边上恰巧有一名扫地道人,她拦住对方询问求籤相关事宜。 于是在道人陪同下,舒又暖一步一跪一叩首,她匍匐拾级而上。 她甚至磕破额头,血跡斑斑向上,留下她虔诚的足跡。 终于跪完最后一阶,就是跪坐一时辰了。 此时的风是彻骨的寒,舒又暖被冻得双脣发紫,她却岿然不动。 按着着指示心中默唸着她所祈求之愿: 【希望焦浊可以快点醒过来,并且徐晓可以身体健康。】 熬过这时辰后,道人笑着递给她一个精緻的小籤,告诉她,她所求都能应验,心成则灵,若她能始终坚定,便能有所偿。 道人言罢,正欲离去,却被舒又暖再度拦下:「等等,我想替朋友问事求籤,请问方便吗?」 「对不住了。我们寺庙的规矩二者只能求一。」 舒又暖不愿放弃,「求求您了,如果还需要再过一次刚刚的流程也是可以的。」 「这……」就在道人也不知该作何打算时,庙内管事的住持恰闻其事,掬着笑缓步行至舒又暖面前。 「女施主,我念于诚心,愿让施主求一籤。但仅一籤,若不中,那本道长也无计可施。」老住持示意她往庙内走去。 寺庙香火鼎盛,木鱼声阵阵,檀木的香气沁人肺腑。 舒又暖侷促不安的被领着跪到软垫上,按照着指示将流程走完。 到了求籤的环节,她只消一次功夫,便求中属于她的籤。 转过被盖住的籤子,上头红字写着两字:「籤王。」 看着籤,舒又暖泣不成声,身边人连连向她道恭喜她都恍若未闻。 心里只馀下一个念头。 ——终于,她为焦浊求得上上籤。 38.我好需要你呀,焦浊。 搋着一纸籤与籤诗,舒又暖又动身返回医院。 但是到了焦浊的病房,却只见一张病床,而未见徐晓。 徐晓很明显有意要避开舒又暖,连病房都要求换了。 她现在仍然无法接受,她认为是落在自己生命中的光的少年,竟然……这一切全都是她自己的妄念。 原来少年心之所系是舒又暖。 徐砚青看着舒又暖茫然地坐在焦浊床边,眼神盯着窗外出神。 他走上前解释了原因:「徐晓她还是想要有点私人空间,所以──」 不咸不淡地打断他的话,性子一向直的舒又暖戳破了他的谎言:「徐晓不想见到我吧?为什么?」 「……」徐砚青沉默。他该告诉舒又暖原因吗?如果说了,会不会又影响到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呢? 「你不知道原因吗?还是不方便说?」 徐砚青垂着眼睫,有些迟疑的开口:「……徐晓喜欢焦浊。」 「这个我知道。」舒又暖頷首。 「她以为焦浊也喜欢自己,但是我告诉她,焦浊喜欢的是你。」 闻此,舒又暖不可置信的回首撞上他的眼神:「焦浊喜欢我?」 「不明显吗?全班大概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知道了。」 原来一直困扰她的事情,还真的都是她自己多虑。 焦浊喜欢的人,真的是自己吗?那么温柔的少年…… 舒又暖有些激动的看着沉睡中的焦浊,眼里的温柔繾綣而绵长。 「最近,你就照顾好焦浊,姊姊那边我会负责。然后我和叔叔说好了,生活费会定期打到你的卡里,至于住处,你可以挑好再告诉我。」 「谢谢你,砚青。」 「不客气,你也是我亲爱的姊姊啊。」徐砚青把最后一缕情意藏在话里。 该是时候让这份心动被埋葬在冬末,春来时能绽放出花。 爱情果然是不分先来后到的。 明明早就相伴的彼此,却最终没能走到一块。 春节假期很快就来临了。 焦浊睡过了冬日,迎来他最不喜的绵雨日。 舒又暖在焦浊沉睡的这段时日里,几乎陪在他身边。 「焦浊,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一句,你喜欢我。」 当她说完这句话时,焦浊的眼睫细不可察的一颤,舒又暖并未察觉。 在护士教学下,她会亲自温柔地替他换药,红着眼眶轻抚着那些伤口。 「之前听砚青说了你的家庭,我才发现其实你也好苦。」 「但是你为什么都无声地将这一切都承担下来?」 舒又暖嗓音略带责备:「难道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 声音一转,略带哭腔:「如果你真的无所不能,你怎么还不醒?你快醒来呀,焦浊!」 「我好需要你呀,焦浊。」她的坚强偽装在焦浊面前总是破碎不堪。 樱花季都过了,但焦浊仍然未醒。 要开学了,她不能一直陪着焦浊了。可是她却想陪着焦浊…… 没想到徐砚青竟然也想到这点。 先是替舒又暖请好假,让她安心的陪着焦浊就好。 至于作业跟上课的笔记,他都会带给她。 毕竟他也需要来医院照顾徐晓,原本舒又暖还在想是不是会麻烦到徐砚青,但是他却只是温润一笑告诉她:「姊姊你是顺便,不用觉得欠我一份人情。」 于是在道谢后,舒又暖接受了他的好意。 也不知道陪着焦浊多少个日夜,她只记得在一次夜里,下了场暴雨。 在电闪雷光间,雨点敲打着窗子,焦浊……醒来了。 那时她有些犯困的趴在床沿,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一声咳嗽。 熟悉的嗓音掺着喑哑:「咳,谁……压住我、我被子了。」 焦浊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动都动不了,这时他注意到榻边的人儿。 39.你能陪我睡觉吗? 焦浊懒懒地掀眸,不太利索地抬手轻抚少女的头发,「你是谁呢?」 在一声轰隆雷声下,舒又暖猛然睁开眼睛—— 惊慌失措间,就这么撞进焦浊清澈的眼里。 揉着酸涩的眼睛,「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太过惊喜,舒又暖甚至忘记要按紧急钮。 焦浊虽醒,但是盯着她的眼神却很陌生又很疏离。 「你是谁?」他又问了一回。 「什么……意思?」舒又暖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她大脑快死机了。 这就是小说里面最喜欢写得失忆梗吗? 为什么这么狗血的事情居然发生在她身上? 为什么命运仍然不愿意放过她与焦浊? 「我好像见过你。」焦浊此时说话顺了很多,「你真好看。」他笑弯了眼。 舒又暖按响了铃,没回答他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骂这个,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能忘记的少年。 医生迅速替他安排了全面的身体检查,一切无恙,只是骨折仍需养伤。 焦浊被推着回了病房,他一眼望向舒又暖所在之处:「你是谁呢?」他仍然穷追不捨得追问。 「我是你同学,你的好朋友。」舒又暖不太开心,声音有些闷闷地。 但焦浊闻言却笑出声来,「不可能,你这么好看,我肯定会追你的。」 舒又暖愣住,她抬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焦浊如雕刻般得侧顏,看着他笑弯了眉眼。 当她听到焦浊说「肯定会追你的」这段话时,她心脏抑制不住的狂跳。 焦浊,难道当初也是这么对她一见钟情吗? 「睏了。」焦浊像个小孩子般,慵懒的嗓音惑人,「你能陪我睡觉吗?」 陪、陪他睡觉?这个怎么听都有点奇怪。 「不行陪我吗?」焦浊脸可怜兮兮地,「我记得我睡觉时,都有一个女生陪着我睡觉,那个人是你吧?」 「然后你一直掉眼泪,一直要我醒来。我醒来了你为什么又不理我呢?」焦浊瞧着真的是委屈极了。 一双眼都红透了,泫然欲泣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掉下泪来。 难道这才是焦浊原本的性格吗?说话总不经意撩人,用脆弱的模样来惑人心神。这也太犯规了。 舒又暖叹气,坐回他床沿,「陪你,你快睡吧。」 她仍然介怀此时焦浊忘记她的事情,舒又暖曾经询问过医生,医生说这是短期的失忆,一阵子就能恢復。 「我想起来了。」焦浊语气忽然有些轻快,「你好像我喜欢的人!」 啊?舒又暖一脸困惑。现在的剧情是什么?替身文学吗? 「我记得她眉目与你相仿,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我好喜欢你。」 焦浊又想摸她的头,但却被舒又暖拍开他不安分的手。 她现在很不开心!这回她是捋清了。 舒又暖发现,她的情敌居然是自己! 「怎么不开心了呢?」焦浊晃了晃她的手,「你不喜欢我碰你呀?」 舒又暖蹙起眉:「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懂不懂避嫌?」 「……好吧。」焦浊委屈的背过身去。 这是……闹彆扭了?舒又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在哄小孩。 她该去哄哄这个委屈巴巴的小孩吗? 但是手比脑快,她已经不自觉得抚上他的头,刚长出来的头发很扎手。 40.不行嘛……我好想她的。 「你真温柔。」焦浊嗓音闷闷的,「和我喜欢的人一样。」 这不纯纯的废话吗?他喜欢的人就是她啊。舒又暖欲哭无泪。 她感觉自己现在彷彿像个知三当三的人。 也不知道焦浊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这一切? 「快睡吧。我陪着你。」 「你不睡吗?」 「你睡了我再睡。」 果然,好像哄小孩。舒又暖叹气。 焦浊猛然转回身,抓住她的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你可以帮我把我家里的日记本拿给我吗?我、我想写日记。」 「日记?」居然记得自己会写日记,然后忘记她!太过分了! 焦浊羞赧一笑:「上面有我喜欢的人的名字,还有很多和她的回忆纪录。」 「好,明天拿可以吗?」 「现在不行嘛……我好想她的。」 看着外头暴雨转成绵绵细雨,舒又暖还是答应了下来:「那你乖乖躺着,等我回来。」 打车来回很快,焦浊家的警戒线已经被撤掉,大门没上锁,她进去的时候还闻到一股尸臭味。 焦浊房间门敞开,她刚进屋就看见一旁毛茸茸的尸体。 那是隻小猫,毛色很漂亮,是隻三花猫。 而牠的小猫爪下面,压着的正是焦浊的日记本。 舒又暖掩埋了小猫的尸体后,才返回医院。小猫守着主人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不肯离去,就这么饿死在屋内。 这份固执,跟牠主人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回到病房,舒又暖把笔记本递给他,就在焦浊灿烂的笑里,他打开了本子。 一张纸籤就这么飘摇着掉落到地上。 舒又暖弯下身拾起,看到上头是焦浊苍劲有力的字跡。 字句很短,只有两行: 【寒灯春雨凉,寄此生。】 舒又暖轻唸出最后四个字:「此生寄你。」 她想起焦浊曾经说:她就像寒冷的冬日,被冠上了一句春暖花开。 还念起焦浊抱怨过:喜欢春天,又喜欢雨天,真是奇怪的人。 可是他却把这一切都放在心上了。 「怎么了?」焦浊看着舒又暖突然出神,「纸上可是我的告白你怎么──」 舒又暖终于不忍了,打断焦浊的话:「你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 焦浊看着纸上的名字,就像当初唸她姓名时,唸得极缓:「舒又暖。」 舒又暖欺身上前,彼此的脸挨得很近:「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焦浊红了耳根,想往后退后却撞上床沿。 哼了一声,舒又暖侧过脑袋,阔步离去,拎着自己书包翻找着东西。 接着她把自己的作业本递到他眼前:「这是我的名字。」 焦浊看清了那名字,愣住了好久。 舒又暖?他觉得很像他喜欢的人,原来真的就是他喜欢的人? 明明是被他搁在心上的人儿,他却忘记她。焦浊宛如做错事情的孩子。 「我……对不起。」焦浊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能弥补。 不过舒又暖却转怒为喜,笑出声来:「焦浊,你真傻。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情道歉的。」 焦浊囁嚅着,听不清他说了啥。 舒又暖想侧耳倾听,却被焦浊一把揽进怀里,他嗓音低沉,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撩拨她的心弦: 「可是,就算失忆,我还是会重新喜欢上你的,又暖。」 41.我怎么可能真的忘记你是谁呢。 原来,平日里闷骚的焦浊本性竟是如此…… 像个奶里奶气的大狗狗,特别喜欢撒娇,说起撩人的话一套一套的。 舒又暖自然对焦浊是气不起来的。 儘管真的很想,可是对上他那清澈又带着氤氳的狗狗眼,她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 焦浊眉眼深邃,此时眼里盛满舒又暖的身影。 舒又暖被他抱着,撑起身子也盯着他瞧:「真喜欢我?」她明知故问。 焦浊笑弯了一双眼,拥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真的,只喜欢你。」 话锋一转,「为什么会有寒灯?」她提起的是纸籤上的字。 焦浊很快会意,思考一会儿,接着说道:「寒窗苦读,当时我记得我为了追上你的脚步,熬通霄唸书。」 「春雨凉呢?」 「你不是喜欢春天嘛,又喜欢雨天的,性子又冷……」 听着他解释的嗓音愈发小声,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 舒又暖性子确实一向偏冷,不喜与人搭话或亲近。 朋友很少,但是每个都是真朋友,都是那种能够走很远很远的朋友。 她对焦浊也是怀有同样的心情,希望与焦浊的感情,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舒又暖推搡着想逃出焦浊炙热的怀抱:「说得你很了解我似的,分明现在连我都忘记了。」 「对不起嘛,我错了。」焦浊安抚似的,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嗓音委屈得彷彿可以掐出一把泪来。 舒又暖还是败下阵来:「傻子。」她觉得其实现在更贴切的词应该是「傻狗」,但是总觉得,唐突地这么喊还是很没礼貌的。 焦浊抱着舒又暖,觉得原本寒凉的身子都温暖了起来,他附耳轻语:「好喜欢和你抱抱,好暖,跟你的名字一样。」 「……」这些话他到底从哪里学来的?以前她可从来没听焦浊说过。 见舒又暖没搭话,焦浊又自顾自地嘀咕:「如果可以一直待在一起就好了。」他话说地轻巧,很快地翳入天地。 她也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啊。舒又暖脣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躺在焦浊的胸膛很有安全感,原本就困倦的舒又暖睡意渐浓,竟然就这么在他的怀中睡去了…… 肋骨断了的焦浊被压得生疼,但看到舒又暖睡得迷糊的小脸就不忍心唤醒她,「傻瓜,我怎么可能真的忘记你是谁呢。」 原来这一切都仅是焦浊作得一场戏,他只是想逗逗舒又暖,顺便趁着这个时候撒娇讨抱抱,他晓得她肯定会无可奈何得任由他予取予求。 看来他演戏挺精湛的!连心思縝密的舒又暖都没瞧出端倪。 「你可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啊,暖暖。」掬起一缕发丝,焦浊温柔的吻上,看着舒又暖的眼神柔情蜜意。 听了一宿的雨,焦浊熬了一夜。 护士进来瞧见这景象,起初想把舒又暖拉起来,却被焦浊拦下。 「她照顾我很辛苦,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可是患者您的伤……」护士有些担忧。 焦浊哂笑,揉着怀中人儿的小脑袋瓜:「不疼。没事的。」 「那我晚点再过来,等等中午时需要再做一次检查。」 待房内剩下两人时,焦浊看舒又暖的眼神又更柔软了几分。 看着自己胸口有滩半乾的水渍,他忍俊不禁。 原来外表高冷的高岭之花,睡觉还是像孩子一样会流口水呀? 真可爱,睡着的样子仍然好看。不愧是他焦浊看上的人。 42.这个世界总是这么不公平? 日上三竿,舒又暖才悠悠醒转,她揉着眼睛,抬眸就盯见假寐中的少年。 「咦?」她这回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和焦浊的动作有多么的曖昧。 她以为少年没醒,悄悄地从他身上爬下来,但是她漏见了焦浊微微扬起的脣角,其实他一直醒着。 小心地替他把纸籤夹入日记里,也替他掖好被角,她便打算去探望一下徐晓。 虽然徐晓似乎不愿意见她,但儘管如此,也无法阻止舒又暖对她的担忧。 顺路回来,还能买饭给焦浊吃。 她恰好与护士擦身而过,是上次给她护身符的那个护士。 舒又暖才想起,她忘记把徐晓的护身符还给她了! 打电话问了徐晓的房号,她找了一阵子才找到。 但是里面的动静却让她止步于门外。 徐晓似乎在生气?她听见徐晓的语气非常不开心。 或许该说……是自暴自弃的感觉。 与她对话的人是个男生,嗓音有些熟悉,听上去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没有偷听的癖好,于是转身离开,顺便阻止了正要进徐晓病房内的护士,「不好意思,她现在不太方便见人,您可以换个时间来吗?」 护士闻见徐晓生气的吼叫,立刻明白意思。 而徐晓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那要从几分鐘前说起—— 当时她原本在床上,徐砚青被叔叔暂时因为家里的事情喊走。 偌大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 或许是不甘心吧,明明知道要靠自己下床榻,坐上轮椅,对于现在还不熟练的她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但徐晓却仍逞强的想靠自己达成。 毫不意外的,她歪斜的跌落床边,下頷还磕到轮椅的把手,轮椅顺势被她推了出去,她摔了好大一跤,整个人摔到地上。 虽然很痛,但是她仍然咬着牙努力往前爬,努力抓到轮椅,攀爬着做了上去,用双手把两条腿搬起,各自放好在脚踏板上。 徐晓很满意得露出微笑,心里想着:看吧,她就算半身瘫痪也能够靠自己,而不需要依赖别人,她仍然是一个独立的人,她只是不能奔跑而已! 她想靠自己出去逛逛,结果双腿却不受控制绊住轮椅,连人带着轮椅她摔落地面,被轮椅压在身上,没知觉的双腿软绵绵的,丝毫无法被控制。 徐晓在地面挣扎了好一阵子,却依旧徒劳无功…… 眼眶有些红了,徐晓却仍然倔强。她一定能够靠自己做到所有事情! 徐晓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她被霸凌时,情绪会很容易整个溃堤的原因。 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是脆弱的,就像新生的枝椏。 而且从小到大她都是很独立的孩子,突然一朝成为需要他人照顾的人…… 掛在腿上的尿袋,在徐晓又推搡着轮椅好一阵子后,导尿管扯动尿袋,激烈挣扎下被扯出个小口子来,淡黄色的液体随之流淌到地面。 不好闻的味道传入徐晓鼻间,一向慕强倔强的少女,终于哭出声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徐晓想大吼大叫来宣洩自己的情绪。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自己只是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压力,想一死了之。 但徐晓现在却被救回来,这些痛苦又是她自己要承受。 而舒又暖却可以被爱着,又身体健全……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这么不公平? 43.徐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叩叩—— 病房门被敲响,外头传来叔叔替她请的看护:「徐晓?我现在方便进入吗?」那声音听起来像去世母亲的嗓音。 怎么办?她被轮椅压得动弹不得,这副模样谁她都不想被看见。 是她没办法靠自己站起来了,还有更换尿袋…… 「徐晓?还好吗?」 「别进来!」听到门被缓缓拉开一点的声音,她连忙阻止。 徐晓忍着眼泪,「先不要……进来。」有点哽咽。 这时候门口传来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一声如少年清澈的嗓音响起:「您好,我是主治医生的助手,方便让我进去吗?」 「小姐说她不方便……」看护的声音有点焦急,却帮着阻止。 徐晓哭着吼道:「别进来!我说了不要!」千万、不能被看见现在这个样子啊…… 喀拉—— 病房门仍是被拉开了,但看护却被少年留在门外。 「不好意思,打扰了。」 接着少年关上门,垂眸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女,看着她红透的眼眶,他止不住自己氾滥的心疼。 他阔步走向前,搭上徐晓的腕:「这个不快点处理会感染的。」 「不要!别碰我,放开我、我自己可以、我自己可以!」 深知徐晓性子,少年虽心疼但他也只能强迫为之。 「听话,我是想帮你的!」不顾她的挣扎,先是把压住她的轮椅抬起来,接着伸手打算替她换上新的尿袋—— 徐晓此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少年容顏陌生却又有那么点熟悉,「不……不要,求你了……」她脸滚烫,红晕一路染到耳根处。 换尿袋可是要连导尿管都一起换,一个陌生异性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来。 少年凛了凛眸,瞭然的頷首,这确实是他的问题,因为着急忘了。 忘记性别的界线,也忘记对方不识得他。 他的嗓音清冷间却带着一缕暖:「我去喊护士来,等我。」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接着麻烦了看护,帮忙把脏污的地面清理乾净。 望着他远去的步伐,徐晓总觉得他眼熟,却忘记是在哪里见过? 主治医生的助手?为什么会那么年轻?看起来年龄和她相仿啊。 但是当时徐晓并不知道那是对方的善意谎言,也是少年为了靠近她而撒的谎。 毕竟他努力想从舒又暖那里打听徐晓的资讯,却屡屡遭到焦浊阻拦。 他不太清楚为何焦浊会对他有敌意,他只是想打听喜欢的女生的事情啊? 再后来,他从母亲和父亲聊天间听见了父亲欣喜的对母亲说,他有个跳楼自杀的植物人病患,居然甦醒了。 当时父亲笑得开心:「徐晓那孩子,还是被神眷顾的。」 徐晓?是同名还是就是她呢? 少年旁敲侧击地打听,后来终于确定了身分,那个病患就是他喜欢的人。 少年想当医生,理由是有一次他们班和徐晓的班级一起上体育课。 而徐晓中暑,他则是弄伤了腿,两人都在树下乘凉。 于是少年主动向徐晓搭上了话:「同学,你还好吗?」 徐晓当时还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儘管身体不舒服还是漾开笑,跟他聊起天。 那时候徐晓知道了少年的名字:燕凌,很像古代将军的名字。 燕凌眉目透着股书生气息,笑容虽浅却能勾起涟漪。 那时候徐晓告诉他,自己弟弟身体不好。 于是,少年的对未来的憧憬便成了当医生。 原本他并不想接父亲的衣钵,他想从商,但是他耽溺在名为徐晓的罌粟。 少年倚靠着门板,听着房内的动静,从回忆中抽离。 燕凌声似喟叹:「徐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44.馀生的喜乐,都能与她共享。 待屋内的动静默下,燕凌才又叩响房门:「我方便进去吗?」 此时凌乱的屋内已经被收拾回一尘不染的模样。 而徐晓则坐在轮椅上,盯着窗口:「进来吧。」 此时的她冷静了许多,但是脑海里仍然全是刚才那些不堪的画面。 燕凌走到她身后,把手轻搭在轮椅推把上:「刚才抱歉了,我很担心你。」 「为什么要担心我?因为怕被医生骂吗?」 「……」燕凌沉默着。他在思忖:该把真相告诉她,还是继续欺瞒她呢? 欺骗人一向不是他所擅长,所以他现在只能先沉默着。 徐晓自嘲的笑出声来:「你们就是这样不顾病患的自尊吗?你觉得我一个女生,你那行为不唐突吗?」 虽然对方帮过她,但徐晓仍然无法释怀。她要怎么释怀?倒在那滩淡黄水渍,手脚衣服都被弄脏了。 都是那个味道,那个让人闻了都皱眉的味道。 「对不起。」燕凌性格老实但温柔:「是我唐突了,抱歉。」 「没关係,反正我一辈子就这样报废了!」徐晓抬手把一旁舒又暖留的花,连着花瓶摔在地上,瓷器破裂的声音猛烈的碎开。 「我以后都没救了!我为什么要活着!我为什么要被救回来!」她怒吼着,眼泪一滴滴掉在裤子上。 燕凌听着她说的每个字,心脏都随之抽疼。 这么好的女孩,却因为他人的伤害,而要承担这些……他也是于心不忍。 「徐晓,你冷静点,徐晓。」燕凌蹲下身子,仰首望着少女,他想触碰他却又缩回手。 舒又暖正是听到这段,和护士说完话便离开了,于是后面的话她并没有听见,她只觉得对方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常常听见。 不过舒又暖也没搁在心上,毕竟她现在一心念着焦浊。 「徐晓,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你!」他拔高嗓音,打断了少女的吼叫,「我喜欢你,徐晓,我喜欢你很久了。」 「……」徐晓一怔。……喜、喜欢她?她像是想确定自己没听错,对上燕凌真诚的眸光。 啊,瞧起来,好像真的是喜欢她的眼神。 现在的她,还有人愿意陪她、爱她?像她这种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人。 她根本不配被爱,所有的喜欢都是她的错觉而已! 徐晓牵强的扯动脣办,苦涩的一字一句说着:「这个玩笑不好笑。」 命运什么时候才愿意放过她?徐晓现在只希望她能一辈子都是植物人,而不是像现在醒来,面对这些让她痛苦不已的馀生…… 而且,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人要开她玩笑?她的人生还不够惨吗。 燕凌瞬间眸色尽显失望之色,黯淡无光:「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开玩笑?」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只是助手而已——」 燕凌终于选择说出真相:「我认识你啊,你忘记我了吗?」 「我是燕凌,你说像将军名字的那个燕凌!」他指着自己,「我是燕凌。」 「……燕凌?」徐晓还是想不起这个名字。她记忆力醒来之后变得不太好。 燕凌眸光温柔下来,他轻轻地牵住她的手,温柔轻慢的像是在对待珍宝似的:「你在我心里,仍然是从前那个你,徐晓。」 徐晓听着,她眼泪仍旧落不停,每一滴落在燕凌手背上,都彷如火灼。 「我不是开玩笑。我喜欢你很久了,也找你好久了。」 「如果我知道你遭受这些……」燕凌说着,也有些鼻酸,「我肯定会护着你让你不受到霸凌。」 「对不起啊,是我的错。」燕凌哭着,额头靠上牵住徐晓的手。 「我想一辈子陪着你。」 他知道人生还很长,但是他想把这辈子都献给徐晓。 馀生的喜乐,都能与她共享。 45.——她不再徬徨。 「你让我想想,好吗?」徐晓终于收住泪水,「有点突然,我需要消化一下这些情绪,可以吗?」冷静下来的她,说话不那么带刺了。 只是,对于一个她记不起的人的告白,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至少一时半刻是没法接受的。 燕凌理解的頷首,毕竟她好像真的忘记他了:「那你允许我陪着你吗?」但是就算如此,他仍自私的想陪着她。 徐晓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似是思考,久久不语。 「所以你是医生的助手吗?」她还是没弄懂这个问题。 燕凌摇头:「你的主治医生是我父亲,我一直在找你……偶然知道你近况的。但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慢了……」 「抱歉。」他又道了一次歉。可是这件事情他并没有错啊?徐晓不解。 「为什么要道歉?」 「说喜欢你。但却连你被霸凌到转学都不知道。」 「甚至还让你独自承担这些痛苦,选择轻生。」 「所以我很抱歉,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愧疚。」 徐晓摸着他的头,嗓音柔和下来:「你不用抱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就算我现在才十五岁,但是我也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终于,她不再自暴自弃,冷静下来。 可能是她感受到周围的爱与温暖,她明白自己并不孤单。 偏执与疯狂的念头,就这样消融在燕凌的温柔里。 「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这些吗?」少年依旧坚持,坚持着不再离开她身边。 最后徐晓答应了,两人也在相处下,感情逐渐升温。 燕凌寻找她的沿途虽然波折,但却仍抵达她身边;徐晓孤独地绝望虽久,但最后还是被温暖包裹。 仍然有人愿意爱现在的她。 年少时的心动似乎也不是那么的盲目,而是有了坚定的信诺。 徐晓在燕凌的陪伴下,情绪变得很稳定,除了偶尔夜里失眠会掉眼泪。 但是燕凌除了上课,馀下时光都用来陪伴徐晓。 他很浅眠,徐晓每次偷哭他都会醒来,然后哄着她,直到她睡着。 虽然这样的日子让人身子觉得疲倦,可是燕凌心灵却是富足的。 他真的好喜欢徐晓。 其实他没告诉徐晓,更早些时他早就认识她了。 那时间又要退回更早之前,是幼稚园时。 那时候燕凌好友意外去世,他在医院独自哭泣,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无论燕凌怎么呼唤,都唤不醒冰凉躯体的意识。 那时候是徐晓给了他温暖的拥抱,告诉他:他朋友并没有离开,只是用另一种方式陪在他身边而已,她只是变成了天使,守护他。 当时徐晓在他脸颊亲了一口,笑容灿烂,嗓音软糯:「别哭,我也会陪你的。」那段时间他身边总有她相伴。 一直到后来她说要回乡下老家,他们断了联系。 中暑那次,燕凌一眼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所以他才向她搭话的。 这些……就暂时让他当作自己的小秘密,埋藏在心间吧。 轻抚着她的发丝,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燕凌满足的闭上眼睡去。 而燕父在很早就听燕凌说过,他喜欢徐晓的事情。 他同意燕凌在徐晓出院后,将她接回家里同住。 燕母甚至闻此,早早就为他们买好了所谓的「婚房」。打算把这个当作他们成年后的礼物送给他们。 燕凌一家人都非常喜欢徐晓,也愿意爱她,成为她的家人。 至此,十五岁的少女,终于有了栖息之所,也有了归属。 徐晓知道,她的人生还很长,虽然辛苦,但是她永远有个依靠。 ——她不再徬徨。 46.不想只是「好朋友」。 话又说回舒又暖和焦浊。 当舒又暖用保温壶提着粥回到病房时,映入她眼廉的就是焦浊以书盖住面庞的画面。 他双手枕在头后,呼吸匀称,彷若睡着。 轻手轻脚怕打搅到他,舒又暖放好保温壶,想替焦浊把书收了。 就在她把书拎起拿走闔上的那瞬,焦浊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带着夏日熨烫过的暖意:「回来了?」他嗓音轻笑。 「嗯,该吃饭了。」 焦浊却蹙着眉拒绝了:「先抱抱,不然吃不下。」他确实是吃不下。 直到现在他肋骨还是很疼,头晕眩得让他想吐。 可是擅长忍耐得他却把这些不适都忍了下来,馀下温暖的怀抱和撒娇。 舒又暖扶额:「……你是小孩吗?」 「嗯……不然换个。那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清澈见底的眼瞳映满舒又暖,焦浊又告白了一次,不过这次不再是单纯的告白,而是直截了当的追求。 「……」这人脑震盪怕不是撞坏了脑子。舒又暖腹诽。 见自己的告白未被当事人受理,焦浊耍起脾气来:「那我不吃饭!」 「好,你别吃,我吃。」就不惯着他! 舒又暖拎起一旁的保温壶,还没转开盖子,她就又被焦浊抓到怀里去。 焦浊下頷靠在舒又暖的肩膀,汲取着属于她的清香:「好想你,满脑子都是你,连书都看不进去了。」 舒又暖红透了脸,她羞赧地:「我不是才离开一下子嘛……」 她马上就被带偏了,连刚才吃饭这回事都被拋诸脑后。 「嗯,可是对我来说好久,好怕你被拐走。」 舒又暖的脸上大写着一个「啊?」字:「拐走?」 「对。你这么好看,脾气又好,等等不小心被别人拐走怎么办?」 「……才不会好吗。」说得她像是什么小朋友,出门没牵好就会丢了的那种。她明明已经要高中了!她也算是小大人了吧! 「那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焦浊蹭着她脸颊,耳鬓廝磨间,他声音带着点情慾的喑哑:「这样我才可以在暖暖身上标记属于我的记号。」 标、标记?那是什么意思? 焦浊一个翻身,将舒又暖禁錮于身下,他俯下脑袋,鼻尖几乎快凑上她脸颊:「我喜欢你,暖暖。」 「我不喜欢爱打架的坏小孩。」舒又暖说着,想推开焦浊,「我喜欢认真积极向上的人。焦浊,你是吗?」 焦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他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脸颊,又是忍俊不禁:「我念书的精神不足以证明我就是吗?」 「看来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焦浊在她脸颊上又蹭了蹭:「总之,我很喜欢你,超级超级喜欢你。」 「……焦浊,等你恢復记忆之后你一定会为你现在的行为感到羞耻的。」 焦浊哂笑,他当然不会,因为他根本没失忆。 别人是借酒装疯,他是借失忆行他以前所不敢为之事。 天知道他多早就想抱着舒又暖和她贴贴! 还有想让她知道自己是多么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不想只是「好朋友」。 47.我初恋是你啊,傻子。 舒又暖难得笑得如此灿烂,连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焦浊都看迷糊了,他捧着舒又暖的脸颊,捏到了软软的脸颊肉:「暖暖,你真好看。」 你真好看。这四个字好像就是焦浊世界里最高级的称讚。 焦浊总是一遍遍地对她说:你真好看、你真好看。 他好像把这辈子拥抱人的能力都用在她身上,好像这个世界少了她这个瑰宝,便黯淡无光。 舒又暖望入他眼里,满满地全都是自己,一顰一笑。 通红地耳廓和脸颊出卖了她,舒又暖用鼻尖蹭着他的:「焦浊,你也好看。」 无论时间如何向前走,她都看不腻他的眉眼。 抵上她的额头,焦浊轻轻在她脣角吻下,如蜻蜓点水。 「……」舒又暖脑子一热,徒留发白一片。 她这是……被焦浊亲了? 焦浊一双眼水汪汪的盯着她,「我喜欢你,暖暖。你喜欢我吗?」 真是个傻子,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舒又暖心被熨烫,忽然鼻酸。 已经多久她没有被如此温柔以待,已经有多久她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恶意与抨击。 舒又暖也好喜欢焦浊。 人与人之间最近的距离不是接吻,而是她懂你的温柔,而你懂她的心。 「喜欢吗?」焦浊吻上她轻颤的眼睫,声音繾綣诱惑。 舒又暖垂眸,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脣落在脸上的温度:「喜欢。」 「那让我当你男朋友好不好?」 「……好。」 散去满屋的温存旖旎,焦浊才笑着放开她。 他就像是偷得糖吃的孩子,乐得笑弯一轮月牙般的眼眸。 等等……她刚刚怎么就这样答应焦浊了?回过神来的舒又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下蛊似的,每次和焦浊耳鬓廝磨时,她总会难以思考,而被他牵着鼻子走。 「暖暖,吃饭,餵我!」 「好,吃饭。」 看着开心的焦浊,舒又暖心像浸在蜜糖罐里,特别的甜。 男朋友就男朋友吧,看把他乐的。舒又暖别过头,偷偷笑着。 焦浊真像个孩子。舒又暖想着。看他还生病难受着,无论什么要求只要是合理的她都能答应。 她一勺勺的餵他粥,都是吹到确定不烫口才递到他脣边。 焦浊舔舐去嘴边沾到的粥,「暖暖,你真好。」 「以后能娶到你的人一定很幸福。」焦浊咬着汤匙不放,闷闷地说。 他盯着她许久,突然又有些生气。焦浊很担心如果哪天他没注意,舒又暖就被别人抢走怎么办? 松开汤匙,他问到:「你有没有娃娃亲?」 舒又暖整个问号,他不是知道他家里情况吗?哦不对,他失忆了。 「没有。」 「那你的初恋或者白月光活着?还是死了?」 不是等等,这问题为啥越来越奇怪。舒又暖不明白这什么问题啊都是。 在焦浊紧迫的目光下,舒又暖回答:「没有白月光,但有初恋。」 又不等他开口询问,舒又暖拿着汤匙轻敲他额头:「你怎么净想这些?先把书念好。」 暖暖居然有初恋!焦浊此时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泫然欲泣。 「怎么了?疼吗?」舒又暖以为焦浊是骨折的地方犯疼了。 焦浊却摇摇头,一语不发,乖巧地喝着粥。 但是他的脸却明晃晃的写着几个大字:我、现、在、超、级、委、屈! 「不疼那你这脸怎么啦?」 「……吃醋。」 「啊?」舒又暖愕然,「谁的?」 「你初恋的。」 舒又暖终于明白过来,她噗哧笑出声来,「不是,你等会儿。」 「我初恋是你啊,傻子。」 48.如雾般的雨笼罩他的眼瞳。 「咦?」焦浊原本黯淡的目光,一瞬地亮了。 舒又暖把最后一口粥餵完,「不然呢?还能有谁?」 「没喜欢过徐砚青?」焦浊狐疑。他可是记得那时候他跟着到医院时,徐砚青和她亲暱的那些小动作! 舒又暖像是哄小孩般:「我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要说也只有家人的感情。」他怎么总爱纠结徐砚青? 「可是你跟他很亲暱阿!我可看到他牵你手!」他把第一次跟到医院的事情说给舒又暖听。 「后来我抽走了啊!」舒又暖正想争辩,忽然像是想到啥,表情瞬间有些难看,「你怎连这都记那么清楚?不是失忆?嗯?」 糟了,吃醋吃到翻车了。 焦浊连忙为自己找补,「我突然想起来全部的事情了!就在刚刚,因为你给我真爱之吻。」 焦浊真的很不正经,连「真爱之吻」这种瞎话都能掰出来。 「真的是刚刚想起来?」 「我发誓。」焦浊正儿八经做着起誓的动作。 「如果你说谎的话我就逼你陪我去雨中漫步!」 这俩人也是一个敢发誓,一个敢赌咒。 瞧他这模样,舒又暖再一次败下阵来,「好,我信你。」 媳妇真好哄,真可爱。焦浊心里又偷乐着。 吃完饭,该吃点水果了。 舒又暖削着苹果,强迫症的她控制着不手抖,「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 说着,一颗完美的苹果被她去皮放在餐盘里。 三下五除二,她把苹果切成片状,用叉子叉给焦浊。 「不过要坐轮椅,情况好些能换成腋下拐。」 焦浊犹豫了一会儿,说话时,小心翼翼的:「母亲会来接我吗?是说,上次你去拿东西,她……没为难你吧?」 舒又暖愣住。对啊,她怎么忘了。焦浊还不知道他母亲去世的消息。 可是这她又该如何开口?那可是他日夜相伴的亲人。 儘管焦母对焦浊非打即骂,可是她知道焦浊是爱母亲的。 这样她又怎么能残忍的告诉他这个消息? 见她久久不语,焦浊以为舒又暖是受了委屈但不敢告诉他,「她为难你了?你有没有受伤?」他十分焦急,他居然让舒又暖身处危险境地! 「她没有为难我。」舒又暖握住他探出的手,「焦浊,你听我说,你不要激动。好吗?听我说完。」 焦浊喉结滚动,声音又染上喑哑,「好,你说。」 然后,她告诉焦浊他母亲的死讯── 原本眼里仍有光的少年,碎了。就像那敲在他身上的酒瓶子。 他心脏此时就像玻璃般,被狠狠砸碎,一地的渣子…… 焦浊失神许久,他就这样定定地盯着远方,来回抚摸着自己被母亲打出的伤口,有些泪悄悄滑落脸颊,如雾般的雨笼罩他的眼瞳。 舒又暖背过身去,捨不得瞧见他这样。 「母亲,母亲……妈。」焦浊声音压得极低,每字都像从嗓眼里掐出似的,「妈妈,妈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母亲是那样坚强的人,她是如此倔强。 连父亲外遇离开那晚,她一滴泪也没掉,转身就回了厨房给他做了一碗鸡蛋麵。 虽然他再不见母亲眼中喜色,但母亲仍固执而坚强得活着。 他以为他可以陪着母亲等到她病好了,重拾春光。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呀。母亲走了,她走了。 ——————————————————————— 推荐听闻母亲死讯后,以及下章,搭配音乐:搜【俄罗斯摇篮曲】 ???真的很搭…… xocam 49.即便她的故乡没有花海。 在舒又暖把母亲仅存的一些遗物整理成盒,交给焦浊后,她离开了病房。 她想,是该让焦浊静静了。 毕竟天人永隔的打击,挚爱的离去,任谁一时半会儿,都难以接受的。 焦浊平日里虽然显得对任何事情都不甚关心。 但是在他故作平静的外表下,实则早就惊滔骇浪。 以前舒又暖哂笑,曾打趣他:「故作坚强的晴天。」 明明该下雨,却又逞能。 如今烟雾成云,他眼眸终于落下点点泪滴。 焦浊沉默地看着母亲的遗物,他翻看着,突然看到一张被火灼烧过,馀下一角的满分试卷,以及他国小毕业时的奖状,还有他折的纸鹤,以及自己做的风箏…… 还有好多东西,全都是他的。都是他丢进垃圾桶里的东西。 而这些却出现在母亲的遗物里。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当时明明很嫌弃还打了他,但却把这些都收藏起来? 一直到他国中的成绩单,还有他没送出去的母亲节贺卡,这些全部都被放在这个小盒子里。 焦浊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 他笑着流泪,一滴一滴落在纸上,晕染开了贺卡上他画得母亲牵着他的手得笑脸…… 母亲的遗物,全都是他成长的足跡啊。 是在他自己都选择放弃自己时,其实母亲却仍然没放弃他呀。 他拿起那叠纸最上面一张,是他期末考拿了全校第一名的成绩单。 纸张皱巴巴的,还被人撕碎。如今却被拼回原来的样子。 成绩单背后歪七扭八写着:「我最优秀的儿子,妈妈永远爱你。」 「……妈妈,你真傻。」 焦浊又楞神望着窗外好久,直到夕阳将被吞没,夜幕低垂,他仍然獃坐着。他的眼泪不掉了,但是神情始终木訥。 心脏有块属于母亲的位置,一瞬间坍塌,土崩瓦解将他掩埋。 焦父并没有替母亲处理后事,而母亲此时被装在一个小罈子,同样的被放在他一旁。 罐子里的母亲好安静、好安静,好似现在的他。 看着母亲的遗书,焦浊捏得纸张都皱了,指节都因为用力泛白。 他却仍不肯松开那张纸,那是母亲最后的哀鸣,也是她一生最后的輓歌。 他无声地喊着:母亲、母亲…… 但是母亲已经走得太远了,再听不见啦,他再也追不上母亲的步伐…… 母亲大抵是失望了吧。所以才选择离开他,离开这个使她窒息的世界。 爱是双向的感受,疼痛同样也是。 在他感到痛苦的时候,母亲也在痛苦着。 他没能做成那个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母亲同样也没能拥有让她骄傲的孩子。 或许是他误会了。母亲在徐砚青来的之前,都觉得焦浊是个令自己骄傲的孩子啊。 焦浊记得父亲还在时,母亲说:倘若有天我死了,就把我葬在花海里。 她喜欢跳舞,她想要成为精灵,在璀璨的花丛里,舞出自由与愜意。 那时,被爱着的母亲闪闪发光。他怎么也忘不掉。 可是焦浊是自私的,他留下一部份的母亲,製成坠子掛在颈上。 然后,他想带母亲回她的故乡,即便她的故乡没有花海。 ——却有深爱她的家人,盼着她有一朝回家。 50.幸好,他仍然是被眷顾着的。 夜很沉,点缀的星子失色,徒留漆黑如黑洞蔓延。 将夜里仍未眠的人们捲入其中。 无论是换药,还是他人在身旁的走动,焦浊都彷若未闻。 他眼神空洞的像是被扯断电源线的玩偶,原本盈满光彩的眉目,一瞬全失。 时间的长河彷彿淤积,流得缓慢,蜿蜒着又被一片沙洲阻挡。 凌晨三点十五分,恰好是舒又暖隔着门板,蹲坐在外头守着焦浊时,刚好看了腕表的时刻。 逡巡了周围,他没在屋内看到舒又暖。 焦浊嗓子乾涩,他柔柔地唤起她的名:「……又暖。」鼻音很浓。 舒又暖蹲得腿都麻了,却强忍着想第一时间跑到焦浊身边。 踉踉蹌蹌的,仓促而杂乱的步伐,又让焦浊掉下眼泪,视线模糊间,他看见远处有个小小的自己,也是这般跌撞入了母亲怀。 母亲笑靨如花,将他举起,放在自己肩上,小小的他手舞足蹈着…… 他俩的身影越来越淡,他们走向了远方。 舒又暖想拥抱焦浊,但是他现在破碎不堪。 「母亲走啦。」焦浊扯起一抹轻浅的笑,「以后不用再买那么多纱布了。」 他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最后,用气音吐出几字:「那也挺好。」 挺好的。母亲一定会找到她的花海起舞,她可以飘向她嚮往的任何地方。 焦浊颤抖着手拉住舒又暖的袖口:「又暖……没人要我了。」 「……」舒又暖红着眼,低垂着头。 「又暖……」焦浊身子前倾,很缓地一寸寸拥抱住她。 小心翼翼地让舒又暖心疼。她疼得难以呼吸,就像当时她知道外婆过世时。 她也是这般心痛。看着外婆笑容从彩色走入黑白。 看着外婆从摇椅朝手让她过去,到后面只剩下一张纸,悬掛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 当时大人们几乎没掉眼泪,只是想着如何瓜分外婆留下的遗產。 偶尔矫揉造作的挤出一两滴泪来显得自己孝顺,但是背过人群后,每个人都笑得特别开心。 尤其是母亲,特别不喜外婆,因为外婆养育了她这个,母亲认为本该去死的「东西」。 那时候舒又暖也是独自坐在外婆曾坐过的炕上,自己待了很久。 谁都没发现她消失,因为爱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时候的她好无助啊……好想要哭。 但是,外婆不会再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了,只馀她自己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 她就像是被世界遗忘的人。舒又暖当时是这么想的。 感受着焦浊寸寸收紧的拥抱,舒又暖并不觉得窒息,而是安心的笑了。 「又暖,你不要拋下我,如果有天连你也走了……我会死掉的。」 彼此依偎着,两颗滚烫的心紧紧相贴,她泪中含笑:「我不会离开你的。」 「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我们就这样牵着,一直走,往前走好远。」 焦浊闔上眼,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好。」 幸好,上天还给他留了光,给了她一个天使。 幸好……他仍然是被眷顾着的。他们都是。 51.别跪,我会折寿。 逝者难追,仅可忆,日子仍得继续往下过着。 办好出院手续,焦浊怀里抱着母亲的遗物还有小罐子里的母亲。 他坐在轮椅上,由舒又暖推着他,原本他以为没人会来接他出院,结果却见到熟悉的身影。 是徐家姊弟和燕凌。 焦浊一眼瞧见燕凌,就想起他之前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接近又暖。 他现在又出现……是不是想拐跑他家的暖暖! 「出院后你要住哪啊?」徐砚青率先开口打破僵持的局面,「叔叔说他有准备好一套房,可以让你们暂时住在那,哦……不暂时也没关係,看你们想住多久都可以。」 见焦浊脸色不大好看,舒又暖答腔:「应该会先回家收拾东西吧,谢谢你,砚青。」焦浊这小孩脾性,对徐砚青是不是还怀有敌意啊? 很显然两人心怀的都是不同的事情,根本没想一块去。 注意到焦浊灼人的目光,燕凌浑身不自在:「怎、怎么了吗?」两人对上眼,一人困惑一人慍怒。 徐晓抬眸,瞧了瞧焦浊的神情,笑出声来:「他吃醋啦。」 「吃醋?吃谁……啊?我的?」推着徐晓轮椅的燕凌表示不解。 徐晓看着偏过头去的焦浊,扬了扬下頷:「你问问?」 焦浊自从车祸后,整个性子都不装了,一整个小孩子脾性。 「小浊。」舒又暖揉了揉焦浊的头发,「怎么吃人家隔壁班长的醋呢?」 闻见那声:小浊。焦浊原本气鼓鼓的脸颊刷地消了下去,原本鬱闷的脸也一瞬放晴。 焦浊抬首盯着垂眸望着他的舒又暖,勾起笑:「小浊!」他重复了一次这个亲暱的喊法。 「……」在场的三人都觉得自己被迫餵了一嘴狗粮。 「咳,等等。」徐砚青打断了那边曖昧的氛围,「首先我有些话想对焦浊说。」 焦浊转回脑袋,瞅了徐砚青一眼:「是想跟我说……你在我睡着的期间,没照顾好暖暖吗?」这脑回路清奇的,满脑子装得不是舒又暖,就是暖暖。 「不是,暖暖她很好,只是一直陪你她也累──」 真是的,到底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两个人是不会说话了是吧! 舒又暖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你们先冷静,别等等吵起来。」 徐砚青真的是对上焦浊,他的情商就会跌得像烂股票一样。 燕凌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默默思考着,焦浊对他的敌意。一直到他看见两人如此曖昧他终于摸清了一点原因。 于是我们燕凌小朋友也悄悄举手想发问:「那个……如果方便的话也让我排个队,我也有话想跟焦浊说清楚。」 「啊?你怎么也有。」焦浊抗议了,到底让不让他出院了! 这个院不出他怎么有机会跟自家暖暖独处。 焦浊想,还有好多话想跟暖暖说…… 「等等。砚青,你想说什么?」这次换徐晓发话了,她嗓音清脆乾净。 徐砚青扭捏了一会儿,最后站得端正,深深朝焦浊鞠躬:「谢谢你为姊姊的付出,也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很抱歉我误会你了,如果你需要我跪我也可──」 「停。」焦浊伸出手,止住他想说的话。「别跪,我会折寿。」 他偷摸了一把舒又暖的手:「我还想跟暖暖在一起很久,这样就行了。」 闻言,大伙儿都笑出声来,原本还略显沉闷的氛围瞬间散去。 52.我知道你会回来救我的。 终于轮到燕凌说话了:「焦浊,我想你可能误会我了,其实我找舒又暖只是想问徐晓的事情。」 「我始终喜欢的是徐晓,只有徐晓。」他还不忘再表个白,刷一波徐晓对他的好感分。 「阿浊还有小暖,我也祝你们幸福,以后只走康庄的花路。」 徐晓最后和焦浊握了手,也在这时候,舒又暖把护身符还予徐晓。 「不用了。」徐晓笑了笑,她望了焦浊最后一眼,埋葬了那份曾经悸动的心,「我现在不需要了,而且,我也不太适合拿着这个了。」 徐晓身边已有心悦的少年,她眼里往后也只会有他,馀生亦然。 舒又暖怔愣时,焦浊笑着接过了护身符,「毕竟都醒了,确实没什么用的。也祝福你们幸福。」 至此,这群少女与少年间的误会,作烟消云散。 舒又暖和焦浊讨论的结果是,先回她家把东西简单收拾打包到纸箱,然后喊上搬家公司再去焦浊家,最后搬到叔叔安排的住所。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他们在去舒又暖家就遇上了麻烦。 舒母叫了几个人,守在家门外,当舒又暖一接近,就马上把她擒住。 会做到这个份上是因为舒父公司经营不善,急需一笔鉅款,他俩合伙着把这女儿卖了也能拿不少钱。 卖不得彩礼,卖去国外总行了吧?反正这孩子在他们眼里也是个意外。 ──就是不该存在的那种。 他俩总觉得自己还愿意养着她到十五岁,已是仁至义尽。 是时候该舒又暖回馈他们了。 舒又暖是推着焦浊一同下车的。 那些人也不顾焦浊情况,蜂拥而上推倒了轮椅,硬是把舒又暖连扯带拽的拖进舒宅里。 「焦浊!」舒又暖挣扎着,踢蹬的同时,后脚跟在地上划破口子。 她眼里全是那个倒在地上努力爬起的身影…… 焦浊第一次尝试把自己身子撑起来时,眼前陡然一嘿,差点昏了过去,脑袋磕到一旁砌好的砖墙,额角留下一痕血……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劲,硬是拖着残破的身躯,奔向舒又暖,将那群人扑倒在地上:「暖暖,你快跑!」 焦浊头晕目眩的,腿脚都没力气,原本就还未痊癒的肋骨此时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不疼的、不疼。如果让舒又暖被抓住,那他心里的疼,才算疼。 焦浊不要命的抡起拳头一拳接一拳,整条手臂都沾染上不同人的鲜血。 而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本来不把他这残疾看在眼里,见他如此能打,便转移了目标。 由两个人从后头拽住他的两条胳膊,领头的混子,把这些拳头都还给了焦浊。一下是肚子,一下是胸腔,直到焦浊软下身子,咳出一大口血。 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看着失去桎梏后的舒又暖逐渐跑远的身影,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很轻很轻的笑了。 暖暖,我知道你会回来救我的。焦浊想着,又咳了好几口鲜血。 焦浊彻底没了意识。 此时的他真的太虚弱了,焦浊能撑到这时候,已经是他透支体力,超脱自己极限了…… 那些人进屋和舒母商量该如何处置焦浊,舒母尖叫嘶吼着:「处置什么?我让你抓的是我女儿,而不是这个混帐玩意!」 「问我要处置?我给你们那些钱,就是让你们来问我的吗?」 领头的知道事大,本打算就顺手先将焦浊找个深山野林埋掉…… 反正这残疾看起来,也没人在乎的样子,死了肯定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53.亲我?这是哄我的礼物吗? 正当他们拖拽着焦浊准备上停在一旁的麵包车时,警笛声嗡鸣。 「警察!马上放开那个孩子!」哨子声夹带着警员的声音一併传入他们耳里,「不准动!」 他们以为舒又暖是逃了,但没想到她去喊来警察…… 这两个小孩,竟然破坏了他们的好事! 领头的人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压在喇叭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来。 早就做惯这种生意,把焦浊一扔,车门一关,扬长而去。 瞬间一群人溜得影子都见不着,只不过他们的怒火无从发洩,那么,遭殃的就是雇用了他们的舒家人。 舒又暖抱起焦浊的时候,发现他脸上全是血渍,好看的脸庞沾满了脏污。 他浑身软绵无力,舒又暖根本无法将他整个人拉起来。 怎么她又让焦浊受伤了?明明他才刚出院,身体也没好全,就让他牵扯上自己家里的事情。 舒又暖愧疚不已,警察替她将焦浊放到轮椅上,又喊了辆救护车,护送着他们又回到那刚出院的医院里。 就在焦浊被推进医院没多久,他竟然醒了过来,反手抓住舒又暖的手。 医护人员原本想把他推进抢救室,见焦浊恢復神智,就转而替他做了全身的检查。 等待结果十分漫长,焦浊躺在急诊室,掀了掀眼皮:「……睏。」 舒又暖一想到电影里那些,抢救无效的人最后也都是说「想睡觉了」、「睏了」之类的,她就不敢让焦浊真的睡着。 「暖暖……」焦浊手指在她掌心打转,勉强的扯起一抹笑:「别担心,我都还没娶到你呢……我怎么捨得离开。」 接着,焦浊脑袋一偏,又睡了过去。不过确实就只是睡了,而不是昏厥。 听了医生的建议,焦浊又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在这段时间里,舒又暖直接添置了新的用品,教科书、习题本、文具之类的。 只不过让她惋惜的是,她没能带走那隻一直陪着她的小狗。 也不知道她不在的期间,牠是否安好? 不过念起那小狗是以弟弟生日礼物为理由买的,她想那牠就会被好好对待吧?毕竟妈妈那么宠溺弟弟们。 可是后来,在她上高中,打算最后一次回家附近逛逛时,她却遇见牠流浪街头……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小狗后来重新回到她身边这件事,这同样也是后话。 出院时,深春已至,三月里的天,阴晴不定。 他们搬家那日,下起了瓢泼大雨,洗去了一地的血污。 叔叔给他们置办的是三室两厅的屋子。 一间书房,两间各自的房间。还替他们安排好了保母照料饮食起居。 让他们只需要安心准备高中考试就好。 此时的舒又暖和焦浊这才有了安稳度日的空间。 春雨微凉,焦浊见雨,心情就不大好。 他挨着舒又暖坐在书桌前,「桌子靠窗雨生好大。」他嘟囔着,小声抱怨。 舒又暖笑了笑,关紧窗子,将雨声隔绝:「这样呢?」 她原本想把两人的书桌安排在两端,毕竟她喜欢雨声,但焦浊不喜。 可是焦浊却任性的硬要和她并肩而坐:「我就算在家里也要当你的同桌!」 但是每到下雨天,他总是咬着笔桿,神情鬱闷。 舒又暖是好气又好笑,但总让他这样闷着也不好,于是── 「焦浊。」舒又暖凑近他脑袋,在他耳畔轻唤他的姓名。 温热的气息撒在他耳边,焦浊一转头,两人脣办一擦而过。 「……」舒又暖原本只是想闹着他玩,顺便给他戴个耳机啥的,没想到…… 她翻车了。居然就这么又亲上了。 焦浊轻抚嘴脣,终于笑了:「亲我?这是哄我的礼物吗?」他看着舒又暖手上的耳机明知故问。 不过确实,比起耳机,或许给焦浊一个吻能让他开心一整天。 54.生涩却又缠绵悱惻。 备考的日子过得很快,忙里偷间,舒又暖带着焦浊回了她从小长大的乡下。 她告诉焦浊,这里是她儿时的乐土,外婆总坐着摇椅看着她和徐家姊弟玩在一起。 原本可以奔跑的山野,被改成了梯田式的茶园。 外婆家仍然和以前一样,为她而栽的梔子花一丛丛的,雋永清香瀰散在整个院子。 舒又暖牵着焦浊的手,她仰首亲吻着阳光,呼吸着花香,欢快的笑了:「小浊,你不知道,以前在这里我多快乐。」 焦浊从她笑着的眉目,彷彿能看见儿时的舒又暖:「原本我想找徐晓和你一起回来,我知道你很想你的家乡,虽然你没说,但是只要提到童年时光,你原本黯淡的眼都会盈满光彩。」 「这么明显吗?」舒又暖羞赧的垂下脑袋,害羞的笑着,「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我一直以为我把所有情绪都藏得很好,一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我不过是自欺欺人。」 「小浊。」舒又暖踮着脚尖,吻上焦浊的脸颊,「谢谢你在我灰暗的日子,成为我的光,引领我逃出那片黑暗的泥沼。」 焦浊没说话,只是红了眼眶,细密的吻落在舒又暖的脸上,清泪如珠,滴在她锁骨,熨烫了她的肌肤。 舒又暖蹭着他脸,软着嗓音:「怎么哭了?」 焦浊嗓音闷闷地:「心疼你。」 「嗯?」怎么突然说心疼她了。明明现在气氛很好的呢。 「我母亲逝世,我难过得几乎不能呼吸。但是有你陪着我,所以我好了很多。」每次一哭,焦浊鼻音就会特别重。 「但是暖暖外婆逝世时,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当时你一定很孤独又很难过吧,毕竟你也没有家了。」 他当时知道母亲过世时,他觉得自己唯一的家没了。 对舒又暖而言,他父母的家根本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只有外婆的家。 「而且你父母那么对你,这几年来你也很辛苦吧。」 如果不是意外,焦灼闯入她的生命,她或许还孤独着痛苦。 「无法向任何人倾诉你的痛苦,想唸书想逃离,却又无从逃离。」 他们才十五岁,哪里也去不了,基本只能依附着家人…… 「我好心疼你,我好想回到从前,温柔地守护你。」 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背负一切痛苦,给予暖暖最温暖的生活。 「但是我回不去啊……你也受到了不可抹灭的伤害。」 焦浊哭出声来,话语断断续续的:「我、我却什么……也、也不知晓。」 「何必为了这些自责呢?傻子。」舒又暖声音温柔,「至少那次,你还记得吗?我被赶出门时,天冷了,你把衣服拿来给我垫脚,还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那时候我就被你救赎了啊。」 明明早恋是不被允许的,对于别人而言他们这些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几年之后,总会走散。有个各自不同的朋友圈,然后认识新的人…… 即使是初恋,也是夜里独自望着月色想起的白月光罢了。 他们依旧倔强,相信着时间的河水不会冲散他们牵着彼此的手;相信时间的汪洋不会淹没他们曾经为彼此悸动的心脏。 舒又暖捧起焦浊的脸,用衣角替他轻轻拭去泪水,看着他红了的鼻头,忍俊不禁:「你真傻,有你陪我,已经是我的福气。」 终于,一个深深的吻落在焦浊的脣上:「焦浊,我爱你。」 焦浊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在舒又暖想退开时,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生涩却又缠绵悱惻。 55.暖暖,我也爱你。 脣分之时,焦浊笑弯着眼:「好甜。」他用手轻抚着脣。 「……」红着脸,舒又暖大脑仍一片空白,柔软的触感还在脑里翻涌。 「暖暖,我也爱你。」他开心的拦腰抱起舒又暖,将她高高举起,转了好几圈。 舒又暖的发圈脱落,一头漂亮的长发散落开来── 美得不可方物,仰望着她,感觉像是神祈入怀。 「暖暖,你真漂亮。」他将她用力搂在怀里,汲取着发间地沁香,「是我喜欢的香味。」他有些惊讶。 焦浊曾经跟暖暖说,他喜欢小苍兰的香气,但是他没想到舒又暖居然记得,还把洗发精换成他喜欢的香味。 焦浊必须承认,他很容易被这种小事情感动不已。 或许是因为性格,他自个儿心细,也念着他人能如此待己。 没想到,舒又暖完全就是他喜欢的人的模样。 他更没想到自己三生有幸,竟可以得到舒又暖的青睞。 从前他只是个混混,和她之间有着巨大的沟壑。 靠着自己一步一脚印,他终于站到与她比肩的位置。 至少,在目前焦浊仍然是年级第一…… 他为了赶上落下的进度还生了场病,烧到四十度,还沙哑说不了话。 不过那场病倒是一场让他难忘的回忆。 事情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犯冷。 本来在一旁做数学习题的舒又暖注意到他的异状,发现他肩膀抖个不停,还嘟囔着喊冷,穿了外套仍然冷。 「焦浊。」舒又暖捧着他的脸颊,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你发烧了,好烫,快去休息。」 舒又暖的额头冰凉得让他觉得舒服,焦浊捨不得分开,愣是蹭了好一阵子才松开手:「暖暖……陪我吗?」他托腮,嗓音懒洋洋的。 「你去床上躺好,等我。」舒又暖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又开啟了哄孩子模式。 这句话听着曖昧不已,彷彿在撩拨焦浊本就滚烫的心脏:「好,那我在床上等你。」喑哑的嗓音,夹带着些许情愫,柔软如一池春水。 ……等等?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舒又暖听着他回答,好像不是那么正经? 先给焦浊餵了退烧药,还贴上退热贴后,她就亲自去熬粥了。 服下药的焦浊开始犯睏,抱着小抱枕蜷曲着身子睡着了。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耳边有舒又暖的声音,以及她温热的气息…… 舒又暖替他量了体温,「焦浊你怎么烧到四十度了?醒醒,我们去看医生。」 看着意识不清的他,她很怕又得去一趟急诊室,她这段时间真的是跑医院跑怕了。 嗯……他好睏,全身痠疼怎么也不想起身。这是梦吗?怎么那么清晰? 他身子被舒又暖推搡着,晃了晃,焦浊蹙起眉一个翻身将那抹身影拥入怀中。 好真实的触感,好像真地抱着暖暖一样…… 他确实真地抱着舒又暖。这拥抱让舒又暖挣扎不能。 「焦浊!」舒又暖捏了捏他的脸,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低下头,吻上他脸颊,声音沙哑地回答:「别动,好舒服的。」 焦浊喃喃的说:「暖暖好久没让我这么抱了,作梦抱一下嘛……」 原来他以为自己这是做梦了啊……舒又暖叹了口气,就这么任他抱着。 不知不觉两人就这么睡去了,时间飞逝,外面的天都黑了。 这时舒又暖才悠悠醒转,焦浊呼吸匀称,她又量了一回体温,退烧很多了,三十八度,不过仍然发烧。 想到他不要命的唸书,舒又暖仍是无解。 到底是谁给他的执念?让他突然如此上进…… 舒又暖当下完全没想到,她正是焦浊如此努力的执念。 56.好心疼他的暖暖。 「焦浊?」舒又暖戳了戳他的脸,焦浊懒懒地掀眸,回了个单音。 「让我起来!」舒又暖在他怀里动来动去,刚醒的少年顿时羞赧了脸。 焦浊双手环住她的腰,语不成调:「别、别乱动。」他声音很低,还有点喘息。焦浊脑子晕乎着,努力想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冷静了好一会儿,焦浊松开手,背过身去:「……睏。」他故作镇定。 真开心,原来不是作梦啊!他居然能抱着暖暖睡觉! 拙劣的演技居然还真骗过此时的舒又暖,她只当焦浊红透的耳廓不过是因为仍在发烧。 思绪回到现在,他又抱着他的暖暖,看着她笑靨绽放,眼角眉梢全都是稚气未脱的笑容。 舒又暖看着眼里有光的少年,蝶舞蹁躚,她好似又回到当年。 转了好多次车,他们终于回到居住的城市。 路过超商,发现霜淇淋买一送一,舒又暖拉着焦浊买了抹茶口味的霜淇淋。 看着舒又暖舔了一口,却不小心沾到脣角,「你喜欢抹茶味啊?」焦浊替她拭去。很少见到舒又暖这么像孩子的时候呢。 她始终展现成熟且稳重的样子,也许是她从小到大就背负着太过沉重的枷锁,所以习惯了如此生活。 为什么知晓?因为焦浊也是这般。 除了面对舒又暖时,他会显露他的孩子脾性,不然平时他仍是那副慵懒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对呀,很喜欢。」 「我也是,我们终于有一个相同的爱好了。」 「不对。」焦浊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我们还有一个相同之处。」 「嗯?」原本以为焦浊要说的是家庭都不幸福之类的…… 结果他说的话大大出乎舒又暖的意料:「我们都爱着彼此。」 「我爱你,暖暖。」现在的焦浊根本就是个行走的告白机器,只要逮到机会就对她告白,惹得她羞怯。 舒又暖被搞得脸红透,牵着焦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晃着。 「焦浊,你之前让我去取点外婆的骨灰是为了啥?」她顺势转移了话题。 忽然想起前阵子,焦浊神情严肃地让她去做这件事情。 ……她始终没想明白,焦浊想做什么? 焦浊挑了挑眉,轻轻的哦了声,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星形的吊坠项鍊。 「给你。以后你就可以带着外婆去任何地方了。」 「……」看着项鍊,舒又暖沉默了,眼眶有点红。 她没想到焦浊居然想得如此周全…… 想到外婆离开前,轻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外婆会陪着你的,我的乖乖,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虽然我的乖乖再也看不见我,但是你要知道,外婆会一直陪着你的。」 「当初想着能陪你出嫁……」外婆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呼吸声轻了下来:「我的乖乖,以后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然后,她拥着外婆,感受着她逐渐冰冷的身躯。 她眼泪不争气的濡湿外婆的衣裳。 外婆在离开前,还给了一个翡翠鐲子:「我的乖乖,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你好好收着,以后出嫁的时候,戴上它吧。」 外婆,我好想你啊,外婆……舒又暖眼泪滑过脸颊,落在沥青路上。 泪水很快被灼热的阳光吸收,舒又暖接过项鍊,戴了上去:「谢谢你,焦浊。」 然后焦浊温柔地替她抹去泪水,「别哭,外婆会一直陪着你。」 好心疼他的暖暖,明明如此温柔,却要遭受苦难。 57.第一百件事情,就是结婚。 「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暖暖。」他轻轻吻了下她的脸颊,「要不要再和我聊聊外婆的事情?」 他知道,舒又暖现在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舒又暖頷首,霜淇淋此时已经融化去一半,就像她浸泡在焦浊的温柔里,融化了骨子里的倔强与傲气。 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年少无助的少女,失去唯一依靠的少女。 他们聊了一路关于外婆的事情,这又让焦浊更加认识舒又暖。 也发现其实舒又暖心里真的藏了很多想说的话,但是她却因为不擅表达自己的感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表达自己内心的机会。 「暖暖。」 「嗯?」 「你可以每天对我说一次『我爱你』吗?」 「……」舒又暖捏了捏他的手,神情羞涩。焦浊明明知道她不习惯却还这样! 焦浊打着小算盘:「一句爱你换一个抱抱!」 「明明都是你喜欢抱抱!」舒又暖将这个提议残忍驳回。 焦浊嗓音委屈,一双狗狗眼又充满忧愁:「原来暖暖不喜欢和我抱抱……」 看着又开啟撒娇模式的舒又暖,终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我对暖暖说爱你呢?」焦浊把得寸进尺这四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有没有奖励!」盯着舒又暖露出困扰的神色,狗狗眼里盈满失望。 但其实舒又暖只是在思考,如果真的要给奖励该给什么?为此思考着而苦恼。 焦浊嗓音闷闷不乐:「好吧,不要奖励了。」他开始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想破坏他们此时的氛围。 舒又暖一愣:「啊?为什么?」她原本想好了的说…… 「你好像觉得我造成你困扰了,我不希望暖暖烦恼,所以不用了。」 「我对暖暖的爱是无偿的,我只希望你幸福。」 说罢,焦浊掩藏住眼里的失落,勾起笑容,又甜甜地用鼻尖点了点她的。 「没有困扰,我刚刚只是在思考。」舒又暖顿了顿,「奖励你摸头?」 她又思考一会儿,似乎感觉这样的奖励不太好:「还是……陪你做一件你喜欢的事情?」有些迟疑。 闻言,焦浊开心的笑了,「拉勾,不准反悔哦!」 两人拉勾,舒又暖感觉自己好像又被焦浊给套路了…… 果不其然,焦浊开始了疯狂告白模式,每句话的结尾都是:爱你,暖暖。 舒又暖开始后悔起自己居然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 天啊,她现在到底还欠焦浊多少事情? 当她看到焦浊兴冲冲的拿了一个在网路上购买的「情侣该做的一百件事情」后,她真心感觉到她确实是被套路了。 「你看,这上面还可以拍照跟纪录日期。」焦浊看起来就像个热恋中的少女,总喜欢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以后有时间,我们慢慢一起把这一百件事情做完吧。」 舒又暖总觉得他这两句话好像漏说了什么,就听见他附在她耳边,又轻又慢的说了一句话,惹得她面红耳赤。 「我爱你,暖暖。我未来的老婆,我爱你。」 他指着最后一件事情,眼里温柔肆意蔓延。 结婚。 第一百件事情,就是结婚。 58.……就她这种人也配? 舒又暖妄图潦草的结束这个话题,焦浊一眼瞧了出来。 眸里仍然有光熠熠,但却顺从着舒又暖,只是他看见她耳廓红透,还未消褪。 见此,焦浊笑意如何也藏不住,舒又暖试图转移话题,转而督促他收拾书包。 明天就要回学校继续上课了,毕竟焦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其实原本可以更早回去,但是焦浊考虑到上次回舒又暖家遇到的事情…… 他担心又遇上一样的事情,毕竟舒又暖的监护人还是她父母。 睡前,两人刷完牙,焦浊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以后不许你随便拿话打趣我。」舒又暖说这话时语带羞涩,看来今天的告白,于她而言仍犹记于心。 焦浊捧着她的脸,又亲了一口:「我是认真的。」 此时,他还是担心明日上学会不会又出事。 这晚,焦浊还是失眠了。 果然,焦浊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舒母果真是被逼急,她竟然直接跟班导说,如果知道舒又暖回来上课,记得通知她。 经过上一回事情的班导真的很无奈,他很后悔接了这个班级。 当初校长好说歹说,还偷偷给他加了薪,如果他知道这班级能有那么多问题人物……他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不过在舒母如针扎的目光下,班导仍然是答应下来。 所以在看到舒又暖搀扶着焦浊出现在学校的时候,他马上拨通电话,告诉舒母这件事情。 而对方一听,当即向老师提出她要让自家女儿退学。 「可是他们要升学考了,这时候退学对她未来打击很大……」 舒母的声音急不可耐:「我不让她念了,不行吗?」 「我理解您或许有您的苦楚……」老师委婉劝说着,「但是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虽然说他是见钱眼开,但是对于这种基本的道理他仍是懂。 他知道若是让舒又暖就这么退学,她的未来与前程怕是毁了。 「我的苦楚?那个女儿她本来就不该出生。害死自己弟弟的杀人兇手,要不是当初那个老不死护着,我还真想就掐死她!」 「……」班导闻言,沉默下来。他见过很多父母,却没见过这么咒自己孩子的,而且,还完全否定了对方的存在价值。 一向好脾气的班导,这回终于硬气起来,打算保护自己的学生。 他是真的听不下去了,于是他说话的口气也不太好,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不愿意?找校长来,我直接和他说!」舒母口气咄咄逼人,彷彿她佔了天大的理一般。 班导态度不善:「您有关心过您孩子的在校成绩吗?又暖是个认真上进的孩子,当时升学志愿她填了想继续念书,身为她的母亲不应该支持她吗?她是如此优秀的孩子。」 「优秀的孩子?笑死我。我只知道她害死我儿子。我没让她为此长命就不错了,还把她养到十五岁,你去问问,哪家人会这么对待自己仇人?」 居然把女儿当成自己仇人?这样的母亲真的令人发指。 班导声音顿时冷淡下来:「这件事情您找校长说也没用,舒同学是我们学校重点培养的学生之一,恕我无法同意您的退学要求。」 「好、好,你有理了。给我等着。重点培养是吧?」舒母气笑了,她怎么可以接受她眼中的垃圾居然在别人眼里是个宝? 凭什么总是有人干涉她对于舒又暖未来的安排?明明她才是那个掌握了对方生杀大权的人。无论是警察还是老师,都在和她作对。 舒母扬起一抹诡譎的笑容,看着满地全是被她撕烂的课本碎屑。 想要唸书?想上高中、大学,然后考研? ……就她这种人也配?舒母眸光渐冷,收拾了东西准备往学校去。 她是孩子的母亲,无论如何,孩子都得回她身边! 59.焦浊是不是出事了? 舒母开车去往学校的路上,咬牙切齿的想:她今天一定要抓住那个小兔崽子,让舒又暖乖乖服从自己的安排。 刚到班导办公室,舒又暖此时乖巧的坐在一旁的位置上,背对着母亲,似乎又在白纸上,用黑色原子笔在空白的纸上画圈,一圈一圈。 舒又暖脑袋耷拉着,瀏海掩去她大半张脸,徒留几许侧顏。 班导起身迎上前:「您好,请问是舒同学的母亲吗?」 舒母抬眸,莞尔一笑:「是暖暖的老师对吧?我来办理退学手续。」 舒又暖闻言,笔桿一滞,眼帘微抬,脣翕动,却未言语。 班导皮笑肉不笑,他一点要协助的意思都没有:「刚才询问过舒同学的意愿,她不愿意退学,她希望能继续念书。」 「我是她母亲,我有资格替她决定这些事情。」 班导身子一挪,将舒又暖的身影悉数挡尽:「但你必须尊重孩子的意愿不是吗?」 舒母面色难堪,她掏出个信封袋递给班导,露出蓝色大钞一角:「老师,理解一下家长的不容易吧?」 班导虽向来嗜钱如命,但钱不钱的,他这回是不管了:「不好意思,我没办法收下您的钱。并协助您替孩子休学。」他拔高音量,引来周围老师的注目。 燕凌陪着徐晓正打算进去提转学回来的相关事宜,也被这声音止住了动作。 徐晓先是通知了自家弟弟,接着又拨通了113,向他们详述了情况,很快的对面就说会派社工人员介入处理。 将这一切处理好,等待徐砚青奔至,三人拉开门走入办公室── 「报告!」燕凌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舒又暖闻声,一愣转过头,看到熟悉却许久不见的朋友,徐晓先是对她递上安抚的眼神,登时让舒又暖红了眼眶。 可是来的人却没有焦浊,刚才她和焦浊一起到学校,后来被班导单独带离开前焦浊说他会很快过来,但等到现在却没见到他的人影…… 焦浊是不是出事了?握着笔桿的手指节泛白,舒又暖忧心不已。 不过,焦浊那头确实遇上了麻烦。 以前没人敢惹他,但听闻他受重伤后,纷纷如雨后春笋般,不满的刺头都找上他。 谁都想当这群混混的领头,而打倒焦浊正是坐上那位置的首要之务。 从前被焦浊打掉牙的跟班,气势汹汹的带着一伙人堵住他的去路,跟班叼着菸,手里还拿着弹簧刀,指着他:「好久不见啊,老大。」 昔日跟班笑得阴冷,这段焦浊不在的时间里,他已经是半个领头了。 如今焦浊一回来,他风光的日子岂不是就得到头?他怎么可能再回去那个当别人跟班的日子?尤其是还被焦浊管得死死的。 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都不许做,除了抽菸和一些小打小闹,其馀事情一律都被禁止了,这样他零用钱根本不够花! 而且少了那些「玩具」,日子根本过得乏味至极! 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都是眼前的少年,焦浊。 如果不是他,他们这些混混的日子可以过得更快乐,就像前段时间。 想霸凌同学就做,多过分都没人阻止,只有欢快地拍手助兴声。 哦听说……焦浊还跟「玩具」成了朋友?那个徐晓。 60.我不介意,拿你开刀,杀鸡儆猴。 焦浊闻言,懒懒掀眸,笑弯眼,却寒凉:「哦,上赶着挨揍是吧?」 他早就听了许多人偷偷向他打小报告,都是那些为非作歹的混子,趁他不在的期间,欺负了许多无辜的同学以及严重扰乱校园秩序。 往前踏几步,咽喉直抵刀尖,焦浊舔了舔脣:「没毕业前,这所学校,还轮不到你当头,知道吗?嗯?」他眸光一凛,捏住昔日跟班的下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狠狠摔在地上,周围人蜂拥而上却仍惨遭同样命运。 夺过摺叠刀,焦浊一脚踏上跟班的胸口,立场对调,换他拿刀抵住对方的喉处:「我不介意,拿你开刀,杀鸡儆猴。」声线慵懒,字句鏗鏘。 没想到焦浊回来仍是从前那个少年,意气风发。 原本喧闹的人群噤下声,好几个原本想反抗的人都忍不住颤抖着腿跪了下来,也就在这时,远处传了一声少女娇嗔:「好啊,这里还有人聚眾斗殴?」 声至,人亦至,少女一个扫腿想将焦浊撂倒,却没料到对方更为敏捷,轻巧一个闪身躲过,他嗤笑一声:「怎么?又来一个想挨揍的?」 焦浊本以为对方是找麻烦的混子之一。 少女转身想擒住焦浊,却被双手反制在身后,小短腿在空中踢蹬:「放开我!我下次一定──」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焦浊语气渐冷,他是真不喜这群人做派。 少女一怔,瞧了瞧桎梏住她的人竟然是个生面孔,反倒是地上那群人才是她熟悉的脸,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啊?你是友军?」原来这人是好人啊,她还以为又是在欺负同学。 像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焦浊蹙眉但并未搭腔,只是松开手。 看起来好像不是找麻烦的?不过也是没见过的。 恢復自由的少女,活络了下经骨,昂起下頷对上焦浊的眼神:「我是夏婉茵,国一,刚转过来这所学校没多久,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原来又是新来的转学生,还是国一的。难怪他不识。 焦浊没想理会她,淡淡回了三个字:「你学长。」 夏婉茵还在思忖时,焦浊身影早已远去,她拔腿追了上去:「学长!」 焦浊垂着眼睫,脚步又快了几分,他知道自己处理这些事情耽误了很多时间,他心里特别的担心舒又暖。 果然,计画总是赶不上变化,失眠的深夜他思考过许多可能性。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让暖暖独自面对这些……结果他仍是想错了。 焦浊高估了自己,这令他非常懊恼,也在这时,夏婉茵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这学妹怎么总阴魂不散?是不懂得看脸色吗? 夏婉茵双手叉腰:「学长,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她嗓音清澈如铃。 「……」老实说,焦浊特别讨厌别人这么缠着自己。 夏婉茵见他不说话,自己接过话:「怎么?不行?」 但是基本上焦浊是不想对女孩子动手的,他淡淡回了个单音:「不行。」 接着,焦浊绕过她,往班导办公室走去。 而夏婉茵也没再过来拦他,只是远远看着他离去。 这个学长其实挺有趣的?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看起来问别人也能问出个端倪来。 哼着轻快的小曲,夏婉茵转身回到自己的教室。 原以为两人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后来竟然又有了联系。 ──而且还成了关係极好的朋友。 61.多久我都等你,我心爱的暖暖。 当焦浊赶到时,留给他的只有舒又暖的背影。 徐砚青面色铁青,抬首见到焦浊时,连忙迎上前:「不好了,又暖她怕是要被她母亲带离开这个城市了。」 接着,他将大致情况告诉焦浊:当社工介入后,舒母的偽装无懈可击,甚至收回她曾经说要让女儿退学的话,而是说要让女儿转学,并且先带她回家专心备考。 由于个案情况并不符合社工需要介入处理的情况,于是那边的人很快就撤了,儘管这群孩子费尽口舌,仍是徒劳…… 家境富裕?并无家暴前科?再偽装出慈母的面孔,政府就撒手不管了是吗? 难道要逼得孩子都生病了,或者像徐晓一样,这样才是需要被介入处理的情况吗…… 焦浊气笑了,他一拳打在墙上,追了上去:「舒又暖!」他喊。 原本就是被连拉带拽拖走的舒又暖,顿时止住步伐,不走了。 她猛然挣开母亲抓住自己的手,转身毫不迟疑的,朝焦浊那儿跑去。 舒又暖眼里氤氳繚绕,鼻子红透,像是刚哭过的模样。 ……惹人怜惜的脸庞顿时让焦浊心疼坏了。 怎么他又让她哭了呢?明明说好让她幸福的。 舒母气恼吼到:「你这什么混帐东西!整天来碍我的事?你一个孩子,半点教养也没有。」她阔步上前,想重新把舒又暖拉回来,自家女儿却被焦浊护在身后。 焦浊笑意极浅,他抬臂挡住舒母的手:「阿姨,你这次又想把暖暖拿去换什么?钱?你就这么缺钱?缺到连自己的孩子都捨得卖?」 「你懂什么?她能活到现在是我善心──」 焦浊嗓音很冷,一字一顿:「她是外婆养大的。」 舒母瞪着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舒又暖确实是外婆养大的,她不过是把她接回来一小段时间罢了。 「阿姨,你好像忘了,当初暖暖会转学到这个学校,外婆初衷是希望她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吧?」 「那又如何?她来这里除了跟你这个混帐早恋,她做了啥?」说着,舒母愤怒的打算动手,她拿起包用力砸到焦浊脸上。 金属釦子把他侧脸刮出一道血痕,但他却未动分毫。 舒又暖见此,语带哽咽:「母亲,是我错了,我和您回去……」 如果又让焦浊受伤,她一定会愧疚很久很久。 焦浊拧着眉,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掐得发红:「暖暖,别和她回去。」他声音盈满恳求。 ……他多害怕自己的瑰宝就此碎裂。 舒又暖一指指掰开他的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里笑意渐暖:「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知道吗?」但是那一缕暖,很快被熄灭在寒冬。 「你会回来吗?」 「会。」 「好,那我等你。」多久我都等你,我心爱的暖暖。 时间长河又遇沙洲,缓流而过,却仍淤积不前。 等待的日子漫长且度日如年。 虽说要等待舒又暖,但是内心焦躁不安的焦浊,还是在一周后隻身前往舒又暖家。 他时间掐得刚好,恰逢舒又暖要被带离开的那个日子。 62.是焦浊来接他的暖暖了。 花团锦簇,舒又暖身着一身瓷白旗袍,金纹缝了朵朵富贵花在裙襬,她举手投足透着优雅,但眼底蕴着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她垂着眼廉,羽睫轻颤,眼角泪悄悄落了一滴。 白狐皮披肩,松垮的搭在她肘处,指甲被修的圆润,浅橘色的甲片上绘着花,低调却显奢华。 连日里的挨饿没能让倔强的少女服软,反倒是舒母的一番话让舒又暖选择当个听话的孩子,服从母亲的安排。 「我去打听过了,整日和你廝混的那个混子他早成孤儿了,如果你不想我去报案……」 言尽于此,虽不明究理,但无论是如何,这番话语足以震摄住一个心系少年的她。 舒母其实一开始会去打听,是想就此敲诈一笔钱财,没料到居然捞不着半点好处,不过去学校那日听社工的意思,像焦浊这样的问题孩子就该被送走。 居然敢让她女儿生出忤逆的心思?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打算先把舒又暖送去村头那老光棍家里。 毕竟对方的彩礼钱她早收了,却迟迟没送上美人儿。 加之,老光棍家里人已经上门多次讨人未果,打算收回钱取消这门亲事了…… 舒母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挣钱的大好机会? 对方还承诺,若是能为他家生下男丁,传宗接代,还愿意再给一笔钱。 于是今日请了人,替舒又暖梳妆打理一番……她模样虽青涩,可一眼便是能把那老光棍的魂勾了。 舒又暖双手搁在腿上,盘起的发被一个梔子花簪子簪住,几缕鬓边碎发落在她冷白的皮肤上,原本就美丹凤眼,在妆下画成了勾人的狐狸眼。 她靠着车窗,远眺着她曾经短居过的家的方向。 又好似在眺望她心里的少年,脣抿着,舒又暖无奈忖着:看来她要失诺了,原本答应好的,她怕是回不去了。 如呢喃般:「对不起……」 焦浊,没办法陪你做完那一百件事情了,她想。 忽然,她想起母亲说,屋里不见影的狗儿是提前送回乡下等她了。 别人出嫁是父母陪着,舒又暖却是狗儿等她。 想着她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此时的父母都还在收拾东西,所以没人注意到她的动静,更没注意到后车门居然悄悄被打了开来…… 「姊姊!」一个清澈的嗓音,压低嗓成气音朝她喊到。是个陌生的女声。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揹着书包,朝她伸出手:「走吧。」 她眼里彷彿有光,如她心上的少年般。 舒又暖的眼神惊疑不定,「你是?」没有立刻把手搭上去,反而往后退了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夏婉茵。但当时舒又暖并不认识她。 「徐砚青学长让我来的。」她说出了熟悉的人名,「而且也有人在等着你。」 等她?她又怎么能承受这份感情呢。舒又暖垂下头,摇首:「你走吧,谢谢你们,这次我不逃了。」 夏婉茵收回手,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吧,那我走啦。」 正当舒又暖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时,夏婉茵忽然又探出头,调皮的吐了个舌:「看来我不是姊姊的白马王子呢。」 其实被拒绝让夏婉茵挺难过的,当初她还和徐砚青打赌她能带走姊姊的呢! 毕竟姊姊好像一直都想逃离这个家呀?为什么还是拒绝她了呢…… 舒又暖摇下窗,探出头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有后悔但更多的是想哭。 就在她收回目光时,她猛然撞进那熟悉的琥珀色瞳孔。 然后,舒又暖被对方勾住脖子,紊乱的气息凑近她……驀地,他吻上她的脣。 脣分之时,喑哑却仍温柔的嗓,伴随着少年笑弯的眼:「我来接你了,暖暖。」 是焦浊来接他的暖暖了。 娇怯不安的少女,迎来春日的花儿,盛放在浪荡不羈的少年心尖。 63.原来是想卖女儿啊? 焦浊原本以为他能忍住不亲舒又暖的。 啊,看来他又高估自己了。 化妆后的她美得惊艷,一抬眸就能摄去他魂魄,原本只是想落个吻在她脸颊。 「小浊?」舒又暖摀住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你怎么跑过来了…… 焦浊哽咽,眼眶泛红:「我等了,不过我怕不来,可能一辈子也等不回你了。」边说还不忘朝屋方向望去。 「跟我走,好吗?」少年眼神坚定,「我答应你,要保护你,我不可能看着你就这么被你父母卖掉……」 舒又暖差点就答应了,但是想到母亲的威胁,她却又摇头拒绝。 焦浊急了,他明白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能带走暖暖的机会。 一旦错过了,不是短暂的擦肩,儿是一辈子的缺憾。 少年近乎哀求:「……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了,暖暖。」他只剩下她了。 舒又暖当然知道,毕竟是她陪着他走过那些日子的。 「你这混帐东西!」舒母的声音远远的递了过来,「又来纠缠我家女儿,你是真敢啊!」 原本舒又暖动摇的心顿时又凉了下去…… 她不能走,必须留下来,这样才能让焦浊继续过着无恙的日子。 绝对不能让母亲伤害到焦浊,她不会让母亲再次伤害焦浊的。 舒又暖想着,匆忙的抽回身:「你走吧,我不会和你走的。」她把窗户关上,撇过头不去看少年的失落。 焦浊沮丧不已,他不明白为何舒又暖不愿意和自己一起逃走? 他奋力敲着窗,朝她喊:「我们说好一起走啊,你忘了吗?你为什么不让我带你逃走?」 舒母正打算再度对焦浊动手时,却被一个书包拍在面门,疼的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又是哪个该死的玩意?舒母抬眼对上一双灵动的眸子:「你又是哪来的破东西?」 「阿姨,不好意思,我有名有姓。」夏婉茵笑容灿烂,「请别叫我破东西,我担不起这名。」 焦浊没想到居然又遇上这学妹,但是看起来是来帮忙的,他也没打算要去搀和,而是一心想带走舒又暖。 夏婉茵看着舒母对自己抬脚想踢,笑着躲了过去,未料对方却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原本就肥胖臃肿,一时半刻怎么爬不起来。 舒母发出尖厉的嘶吼,又骂了好几句难听的脏话:「别耽误我送她出嫁!」 「出嫁?」夏婉茵故作惊讶,「原来阿姨嚷嚷着说要转学是假,其实是想把女儿嫁出去呀?」 「你起开!」舒母终于踉蹌的爬起,她又猛衝向夏婉茵,「对方彩礼钱都给了,还说生下男娃能给我更多……」 夏婉茵又是巧身躲过,她眼里的笑容逐渐淡了,她指了指自己揣在怀里,显示录音中的手机:「原来是想卖女儿啊?」 意识到自己失言,舒母慌张了,她转身进屋找起舒父来。 但也在这时,警察跟社工人员又再度赶到。 由于上次就有绑架案件在这里发生,他们意识到案件的恶劣性,在接到徐晓报警时,立即就出警了。 64.所以你要让我永远失去你,是吗? 燕凌推着徐晓也到了现场。 徐晓挥手示意焦浊让开,扯动着门把手:「小暖,快出来!」 车内的佳人,并未给予他们半点回应。 「舒小姐,我们收到报案,您母亲涉嫌非法行为,能请您配合出面协助我们调查吗?」 警察适时的敲起窗,车门才缓缓地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有了录音这个证据,舒又暖的父母都难以辩驳。 由于他们的行为已经危害到舒又暖的人身自由了,社工很快打算依法啟动保护安置机制,但却被闻讯赶来的徐砚青的叔叔拦住。 在瞭解了前因后果,加上当事人的个人自主意愿,社工决定暂时让叔叔照顾舒又暖到她成年。 但是必须定期汇报个案的情况。这些叔叔自然知晓,连声答应。 舒又暖的危机至此才终于结束。 原本以为舒又暖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没想到在她这群朋友的帮助下,居然也能改变命运。 原来就算他们都还是孩子,却是仍然拥有左右自己人生的力量啊! 和一行人道别后,她和焦浊牵着手,回了家。 夕阳晕染开得晚霞如烟,肆意奔跑在苍穹之上。 路上,焦浊沉默不语,只是十指相扣的手微微颤抖…… 莫名的恐惧笼罩住他。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失去他唯一的珍宝了。 舒又暖对他的态度让他介怀,不明白为何她如此坚决要离开自己? 难道对她来说,他就是这么轻易,想捨就能捨去的人吗? 好几次舒又暖想尝试开口打破这份沉默,但欲言又止,所有话都鯁在喉头。如果开口……她该说什么? 她想了想最后选择跟着沉默,但是她却悄悄的往焦浊身上靠了靠。 心思细腻的焦浊马上就发现她的动作,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但是眼底却仍是一片晦暗。 咳嗽了声,舒又暖还是没忍住:「小浊?」 「嗯?」鼻音很重,这瞧着不是哭过就是准备要哭。 舒又暖小心翼翼:「你不开心吗?」 虽然迟疑了,「……没有。」但是焦浊仍然选择否认。 气氛顿时又凝结。 过了许久,舒又暖斟酌着开了口:「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本来打算失诺了。」 焦浊默下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才啟脣:「没关係。」 那三个字,如当初她对他言说的那般嗓音。云淡风轻的可以。 终于又回到她和焦浊那个温馨的小窝,舒又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家里被监禁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好几次她都快撑不下去…… 每每夜深,她总妄想着焦浊能来接她离开,可当他真的来时,她却又怯懦的跨不出那步。 舒又暖太过畏惧母亲,害怕倘若自己真的不顾一切离开,她会对焦浊动手。 在她的想像里,除却自己以外的人都是那么的脆弱不堪一击。 但其实如果舒又暖不被自己的思考所束缚,她会发现焦浊比她想得还要坚强,还要更能保护好自己。 在反覆确认舒又暖没受伤后,焦浊面色依旧沉着:「为什么不跟我走?」 这一路上他始终想不透原因,他想不明白。 舒又暖抿了抿脣,模样如做错事的孩子:「我母亲拿你威胁我。我担心你所以──」 「你担心我,所以你要让我永远失去你,是吗?」 焦浊声音慌乱不已,他哽咽着:「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错了,小浊。」舒又暖主动拥住他,「是我错了,我太害怕了……」 焦浊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松懈下来:「无论如何,都别选择离开我。如果有困难我也能尝试解决,我希望你不要那么轻易就拋下我……」 65.焦浊会不会不回来了? 原本以为这一切就会这般尘埃落定,但是就在考前几周,焦浊竟然选择不告而别。 无论舒又暖如何都联系不上他。 此时的几人已经和夏婉茵处得极好,一群人在下课时间间聊起焦浊。 「他都没跟你连络吗?」徐晓率先问出大家都想问得问题。 舒又暖摇头:「上次那件事情之后,我感觉我们之间总是有隔阂。」 「隔阂?」徐砚青挨着夏婉茵坐,「啥意思?」 夏婉茵吃着草莓吐司问到:「吵架了?」 闻此舒又暖仍是摇头:「没吵架,就是感觉他不太信任我了。」 「为什么?」 「不可能吧。」 「你想多了。」 三个人同时开口,说出了不一样的话。 问为什么的当然是和焦浊比较不熟的燕凌,他没看过焦浊对舒又暖的执着。 后面那两句一前一后分别是徐砚青与徐晓。 他们太了解焦浊那脾性,不可能有什么不信任。 对舒又暖他根本是打从心底去爱的,毫无保留的献出自己所有的那种…… 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动摇他的情感? 一旁没说话的夏婉茵这时也开口:「会不会是又暖学姊误会了?」 她误会焦浊了吗?舒又暖愣了片刻,「可是他最近都不太和我亲近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以前总觉得焦浊是个黏人大狗狗,但是从上次回去后,他的行为举止变得礼貌且疏离,连手指间的触碰他都会快速抽开,更遑论说一些撩人的言语。 ……这一切都让舒又暖非常的不习惯。 听了事情的始末,徐砚青不太理解的问:「可是以前焦浊不是就是这样吗?他也是上次车祸住院才改变的不是吗?」 同为女生的徐晓自然清楚舒又暖的心思:「小暖应该是习惯改变后的焦浊吧?所以对方态度疏离或冷淡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确实,舒又暖习惯焦浊这么和她相处了,早忘记当初是如何过的。 舒又暖思考着该如何倾诉:「但是他为什么突然又……」又改变态度?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觉得,」夏婉茵插话,「与其我们几个在这里猜他的心思,不如等他回来再问就好啦?」 「焦浊会不会不回来了?」舒又暖改变不了自己总是悲观的思想。 「不可能,他一定会回来的。」徐晓答得斩钉截铁,「他是焦浊欸,他的承诺,一言九鼎。」 徐砚青也搭腔:「确实。其他人我不能保证,但如果是焦浊,那么他肯定是会回来的。」 舒又暖笑了笑,又低下头不言语。 或许焦浊是想让她体会看看,当初她选择离开他时的感受吧? 这时候的她,自然是不知道焦浊其实是被迫离开的。 66.你看,我思念入骨,连梦里都有你。 当时他被父亲坚持带回家里,还给办好转学手续,起初他想过要联系舒又暖,但是继母管得严,不许他用任何3c產品,让他专心备考。 再后来,他就出国了。他回去母亲的故乡,并且在那里待到考前才回国,所以他才会一直杳无音讯。 外婆见到母亲的骨灰罈时,顿时泪如与下。 没想到母亲当初的告别,竟然就是一辈子的阴阳相隔…… 待了好一阵子,焦浊准备回国考升学考,这段日子他也没把学习落下。 对于这次的考试,他志在必得,肯定能考上市一中。 继母不喜焦浊,总是挑他的刺,不仅把所有的家事都交与他,还让他替家里人每日准备三餐,更过分的是,未经他同意就擅自替他请了长假,直到考试完。 原本焦浊认为这是继母给自己砥礪成长的机会,但在考完后的某日,路过主卧听见父亲和继母的谈话,他才明白,其实这一切都是赶走他的手段…… 继母语气不耐:「你知不知道,你前妻的儿子多不会看脸色?我们家根本不欢迎他,你为什么要把这种孩子接回来?」 原来,他是如此被厌弃的存在。 「我是他的血亲,我能怎么瓣?我也不想要照顾他啊……」 父亲的话彻底击碎少年的心脏,焦浊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确实,如果他重要的话,当初父亲就不会那般待他了。 他是这个家多馀的存在,是个不被欢迎的孩子。 「不如编个理由把他送走算了?」继母说出了她的计画。 她想要透过焦浊从前行差踏错的事情,将他驱离。 焦父闻此,沉吟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那好吧,找个时间处理。」 处理?把他处理掉吗?这就是他的父亲啊。焦浊转身离去,带走了自己所有的物品,在餐桌上留了纸条,离开了这个家。 如果他是个麻烦且多馀地存在,那么他自愿离开。 只是,父亲,以后就不是他的父亲了,他只有母亲而已,而没有这个拋妻弃子的男人。 这个家从来不属于他。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这个从来就不是焦浊的家,当时父亲带他回来情非得已,而他自己也没想回这个家的意愿。 如今这算是一拍两散了吧? 他终于可以回去属于他的家了,他和暖暖的家,那才是焦浊的归处。 舒又暖在焦浊不在的时间里,总是魂不守舍。 考完试之后,她开始封闭自己,总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和任何人联系,经常不吃不喝。 她自责当时竟然一次次拒绝焦浊的真心,才惹得他觉得伤心而离去。 焦浊,我好想你啊。舒又暖抹着泪,抱着自己双腿,头埋在腿间,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夜晚狂风暴雨骤起,没关上窗子的舒又暖淋湿被褥,同时她也浑身湿透。 隔日早晨,她觉得脑袋特别沉,昏昏地,走路也没什么力气,浑身泛酸,舒又暖觉得自己真的好睏好睏…… 她又闭上了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恍惚间她听见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她想起身去瞧瞧是谁,但她却毫无力气。 「暖暖?」 然后,她听见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声音,她手指动了动,想撑起自己身子却又瘫软下去。 这是做梦吧?焦浊回来了?怎么可能呢…… 她可是把焦浊的心伤透了,根本不愿意陪着她了。 「暖暖?」 好真实的感觉啊。彷彿焦浊真的回来了。 舒又暖迷糊地抬眸,看见她心上的少年影影绰绰,她笑了笑,嗓音软软地:「小浊,我好想你呀。」 你看,我思念入骨,连梦里都有你。舒又暖想着,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67.但最后仍然是错付了。 焦浊没想过,睽违许久的佳人,竟然在復见时卧病。 「暖暖!」他连忙把行李往旁随手一撇,奔上前,拥住陷入昏迷的舒又暖,她整个人既滚烫又软绵无力,双颊緋红,脣微啟,发出细碎的呻吟。 想也没想,焦浊直接一个额头测温,鼻尖相蹭。 ……的的确确是发烧了。 舒又暖生病了也像个孩子,睡觉总不安分,抓着焦浊的手臂不放,嘴里哼哼唧唧的,眉眼弯弯,偶尔发出三两声轻吟。 艰难的替她贴上退热贴后,焦浊便任着她胡来,但是过度的放纵总是会惹来焦躁不安的灵魂…… 舒又暖囈语:「好想你呀,浊浊。」嗓音绵软,还掐着个鼻音,柔荑不安分的对焦浊上下其手。 眼看那手不受控制的要挨上他裤档,他连忙伸手拦住:「暖暖,乖乖睡觉,生病才会好起来。」 恍惚间,她似醒非醒,掀眸抬眼望着眼前的少年,探舌舔了舔乾涩的唇瓣:「我才没生病!我只是想在梦里……」 「这不是梦。」焦浊欺身上前,搂着舒又暖,嗓音温润,「暖暖,我回来了,我也好想你。」 「……」烧得迷迷糊糊的舒又暖抬起头,困惑地盯着眼前漫漶的少年,有些不可置信的抚摸着他的眉眼。 焦浊不是已经生气离开她了吗?但为什么这个梦这么真实,真实的就诚如他所言,这是现实,她心上的少年,回来了,千真万确。 舒又暖说话断断续续:「你不是……讨厌……我吗?」 「我没有讨厌你呀,暖暖。」焦浊含着浅笑,安抚的摸着她的发。 「那你为什么不告而别?而、而且我给你打电话传讯息你都没回……」鼻音渐浓,连眼眶都氤氳上几分,尾音委屈无力。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舒又暖憋在心里的难受委屈,故作坚强都一瞬溃堤,「你说过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想到因为继母的缘故,让暖暖如此难受,焦浊就自责:他怎么没有早点逃离那个家?那个从始至终都不属于他的家? 焦浊垂眸轻笑,他果然还是个孩子,明明知晓父亲早已不在乎他,他却还对父亲怀有希冀,以为母亲离开了,那么父亲总会对他上心吧? 但最后仍然是错付了。 继母不欢迎他,他在那个家庭里多么多馀,存在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在告诉父亲:这孩子就是你的污点。 父亲说他想弥补这些碎裂,但是爱情宛如玻璃镜子,一旦碎了…… 就难再破镜重圆。 后来去了母亲的娘家,焦浊才醒悟,他的家,是有暖暖的地方啊。 暖暖在哪,他的家就在哪。 他们都是歷经千辛万苦才走到这步…… 「暖暖,是我错了。」焦浊泪在眼眶打转,沿着他的脸庞滚落:「我不会再离开你,让你如此难受了。」 舒又暖撒娇似的抱紧他,「没事的,回来就好了。」她反覆呢喃这句话。 焦浊心疼的不行,这让他真切的明瞭自己在少女眼中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少了他,她便日日难安,终日相思,如今还生病。 餵下退烧药,哄着舒又暖睡下,焦浊趴在她的床沿,也睡着了。 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着实累到他了。 阳光斜着影透了进来,拉长了少年的影子,繁华喧嚣里,酿一隅安详。 68.我好讨厌我自己。 午后,夕阳晕染彩霞,羽睫轻颤,焦浊悄然甦醒。 风掠过小缝,掀起窗纱,恰巧掩住少女面庞,犹如新娘头纱。 许是阳光太暖,也许是这寧静,渲染少年心头悸动,隔着纱帘,他吻上她的脣,轻盈的不像话,又柔软的细腻。 焦浊耳廓通红,总觉得自己这么做好像踰矩……但舒又暖在此刻多么像他的新娘,头盖面纱,温柔至极。 轻手轻脚的将纱帘掀起,正当焦浊打算替她将窗纱放好时,少女抬眸,凝望着他,一个措手不及的眼波流转,使他动作一僵。 焦浊就这么半掀着帘,两两相望,情意在彼此眼中繾綣绵长。 「焦浊?」舒又暖说话显得有些疏离,不如她发烧那时。 看来不用量就知道她退烧清醒了。 其实舒又暖心脏跳得飞快,原本她以为自己做了梦中梦,却没想相思的少年真的归来,没有失诺于她,将她留在这个空洞的时空漩涡。 但是儘管心里躁动,她却不喜形于色,而是冷清着嗓子:「不告而别,又擅自回来。你是不是有点太随心所欲了?」 果然该算的帐,还是得算的。焦浊早就做好解释的准备,而他也的确解释了整件事情的过程以及彼此间的误会。 舒又暖和他谈完,望着窗外沉默良久,凝滞一室岑寂。 焦浊见她也不笑,都板着张脸,也摸不清她现在的想法。这让他特别的不安。 难道她还是没办法原谅他吗?焦浊耷拉下脑袋,有些垂头丧气。 他错过了舒又暖流下的沉默泪水,他不知道的是,舒又暖只是特别的心疼他,而不是讨厌更不是不想原谅他。 光是听见他那故作若无其事,却又带着委屈的嗓音,少年自认为隐藏完美,却被舒又暖一眼窥见。 同样都是不被家里欢迎的孩子,她又怎么会不懂焦浊回父亲家的感受呢? 他甚至还被切断与外界的连结,被牢牢控制住。 焦浊他那时该有多难受啊?舒又暖垂眸,泪落在紧握的拳上。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不是所谓的「大人」,她没办法替他挡下那些伤害,而且,每次都是他拯救她的…… 舒又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为焦浊做过什么,她好像就是焦浊的累赘。 一次次的让他因自己的原因受伤,一次次因为自己的软弱逃避又让他受到更多的伤害。 焦浊是她的上上籤,那她呢?又未尝不是他的下下籤? 少年的狗狗音,可怜兮兮唤了她:「暖暖……」他用食指来回轻抚着她的手背,宛如做错事情的孩子。 「我拉勾!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别生气……」焦浊抬头,瞧见的却是泪湿被褥的少女,她哭红了鼻子,却仍倔强的咬着脣,不发出半点声响。 焦浊不太擅长应付女孩子哭泣,尤其还是自己心尖尖的。 他只觉得随着她抽咽,他心脏也随之抽疼。 「暖暖怎么哭啦?」焦浊欺身上前想拥抱住舒又暖,没想到对方却先自己一步紧紧拥抱住他。 舒又暖一次次的道歉,但是焦浊却不明白她为何要道歉。 他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她,两人紧紧相拥…… 随着日落馀暉葬下,天边渐渐暗了下来,夜晚攀着窗子悄悄降临。 「我好心疼你……」舒又暖嗓音闷闷的,「我当时还那么自私只想到自己,却没想过你是不是过得不好?是不是身不由己?」 「我好讨厌我自己。」 舒又暖好讨厌那个总是负面思考的自己。 为了不让自己的希望破灭,而把所有事情都想到最糟糕得结果得自己。 她甚至不相信他会回来,只觉得自己最后终究会被拋弃。 69.去摘那属于他们的一轮星月。 「为什么要讨厌自己?」焦浊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我可是很喜欢暖暖呢。就算暖暖再讨厌自己,也别哭好吗?」 「……我就哭。」 焦浊好气又好笑:「我捨不得你哭,你笑起来比较好看,像春暖花开。」 这一刻他才明白:其实舒又暖的寒凉只针对外人。对于她的朋友,她心爱的人,舒又暖确实暖得百花盛放。 松开手,焦浊坐在床沿,舒又暖靠在他的胸膛。 舒又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好多自己心里埋得那些事,说罢,又忍不住要掉下泪来。 「好了好了,别哭啦,没事了。」焦浊吻着她脸庞的泪痕,「以后你有我,不用想那么多。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未来多么艰难,我都甘之如飴。」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她仰起小脑袋瓜,委屈巴巴得盯着他。 「会,陪你到你不要我为止。」焦浊轻笑,接过话,「如果你哪天不需要我时,我仍然会在那灯火阑珊处默默守着你,好吗?」 「……傻子。」他怎么总是不明白呢?她不可能再放开他的手了。 焦浊笑弯了眼眸,却未答腔。 暖暖,只要生命里有你,我世界就有光,就像船隻有灯塔照亮,便不再徬徨。 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太喜欢也太需要你了。 兴许是生病的缘故,舒又暖竟然靠着他睡着了,一双小手紧攀着他不放。 焦浊只得由着她,将她搂得更紧些。 「……浊浊。」是舒又暖囈语,「上上籤,我的……」 也不知道她梦见什么了,焦浊侧耳轻语:「你的,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街灯一盏盏亮起,夜里虫鸣聒噪。 舒又暖是被自己惊醒的。 她梦见自己看见焦浊在医院被盖上白布…… 她梦见手术失败,梦见医院那些事情,梦见焦浊永远离开她。 醒时,舒又暖却发现自己手暖着,是焦浊温热的掌心递着暖意予她。 「醒了?」焦浊替她将鬓发藏到耳后,「饿吗?」 舒又暖摇摇头,她还没从刚才噩梦走出来,「我想出去走走。」 焦浊頷首,「好。你确定退烧了?」 「只是着凉小感冒,现在没事了,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走……」 舒又暖现在像个黏人的猫儿,他不由又想起自己饲养的那隻三花猫。 夜风沁凉,春末夏初,他们都知道,自己上了高中之后,就会离开这里了。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都曾陪他们走过那些青春岁月,也见证过他们不渝的爱情,虽然有千万不捨,但是成长就是带着理想,走得更远更高。 ──去摘那属于他们的一轮星月。 经过一处公园时,舒又暖听见身后有熟悉的狗叫响起。 她猛然回头,竟然是自己养在家里的狗儿! 原来她又一次被欺骗了。狗并没有回乡下,而是被母亲弃养在离家不远的公园了。 小狗如今浑身脏兮兮,但那双眼仍然澄澈有光,牠绕着舒又暖吠着,却不敢靠近她。 小狗知道自己身体脏,这样会弄脏主人身上的衣服,所以儘管再思念,想投入那熟悉的温暖怀抱,牠也是不敢。 「冬瓜!」舒又暖不顾脏污,抱紧小狗,「小浊,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狗狗,如果没有牠陪着,我可能没办法撑到跟你认识!」 舒又暖很激动,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巧遇到冬瓜。 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牠了…… 「牠叫冬瓜呀?」焦浊也蹲了下来,摸了摸冬瓜的脑袋,「原来冬瓜是博美。」 冬瓜摇着尾巴开心极了,舔了舔舒又暖的下頷,惹得她不住发笑。 「焦浊!你果然是我的幸运星。」少女把寻回冬瓜的功劳全归功给了少年。 毕竟,她也是认识了他之后,日子才慢慢越过越好。 70.这个家……最后他还是失去了吗? 经歷了冬瓜这个插曲,舒又暖明显心情又更好上几分。 反倒是焦浊添了点落寞。 看着原本和舒又暖牵着的手,如今空荡,又瞧了瞧被她抱在怀里的冬瓜……焦浊真的好委屈。 好在也没沮丧太久,因为舒又暖让她单手抱着冬瓜,又重新牵起他的手。 其实焦浊这情绪全写脸上的性格,她又怎么不明白他吃醋了呢? 不过,偶尔这么闹闹焦浊,好像也是挺有趣的。 两人走过了闹街,又途经一处公园,看着熟悉的场景,气氛莫名的又开始惆悵。 舒又暖和焦浊两人沿路聊了许多事情,把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事都聊遍了。 他说了出国的事情,在父亲家的事情;而她和他分享了朋友之间的事情,还有八卦好友的恋情。 但聊了那么多……他们内心最想问的都是:对方究竟填了哪所高中?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时机。 最后,还是舒又暖率先发问:「志愿……你打算填哪间?」内心忐忑。 焦浊沉默良久,他知道自己成绩能填上市一中,品学兼优的舒又暖也一定是能录取的,可是想到若是分班没在同个班级,那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与其失望,不如从一开始就掐灭希望。 焦浊终于开了口:「这次……考砸了。」他故意压低嗓音,说得轻缓。 「什么意思?」 「看命运吧。我也不确定我能上哪。」焦浊灿然一笑,「那你呢?」 这回轮到舒又暖沉默了。因为她一定会填市一中,但是这就意味着不能再和焦浊……她及时打住自己杂乱的思绪。 「怎么了?」焦浊见她不答,有些紧张。难道舒又暖也考砸了?不可能吧。 过了许久,舒又暖才啟脣:「……市一中。」 爱情固然重要,但是她的人生不只有爱情,还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她想过要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填和焦浊同所的学校。 ……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有选择这么做。 她想要攀更高的山,俯瞰这个世界。 也想要以后去帮助更多像她一样的女孩子。所以她不能为了爱情拋弃自己的人生未来不顾。 焦浊笑了:「暖暖真棒。」幸好,舒又暖并没有发挥失常。 舒又暖闻此,竟觉得愧疚。 焦浊把自己当成他的全世界,但她却只是把焦浊当成生命的伴侣…… 这样是不是对焦浊不公平? 等之后学下录取通知书下来,她又该怎么面对焦浊? 她觉得自己没选择焦浊就等同于背叛了他。 他们会不会因为朋友圈的不同,而开始变得疏离? 会不会……焦浊最后动摇内心,还是离她远去呢? 刚才找到冬瓜的喜悦在这一瞬间全被浇灭。 看出端倪的焦浊连忙出声询问:「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很抱歉。」舒又暖紧张的抓着衣襬,「我知道毕业之后,很多情侣各奔东西就会分开了,但是我最后还是没选择抓住爱情。」 「所以呢?你认为这样做错了?」焦浊大抵清楚了她的想法,「不要对我感到抱歉,我爱你心甘情愿,你只要知道,我一直都在。」 「去了新学校,你会不会被别的女生拐走?」 「你这小脑袋瓜净想这些!」焦浊轻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我才不会呢,而且之后不还是住一起吗?」 舒又暖摇了摇头:「我打算申请住宿。现在住的地方距离学校有点远,我希望能够省下通勤的时间。」 「……」这下子轮到焦浊沉默了。 所以,这个家……最后他还是失去了吗? 这个属于他和舒又暖的家。 他们果然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对自己的未来需要负责,而身不由己。 71.灯火阑珊处,我一直都在。 「抱歉,我……」 焦浊打断舒又暖的话:「我说过了,不必向我道歉,没事的。」 他们之间的温度彷彿又下降了几分。 焦浊真的很难过,他想守住来之不易的家,但是也想让舒又暖像鸟儿自由的飞,在偌大的苍穹翱翔。 最后,他尽力掩住失落,撑起一抹笑:「你的选择很棒,我还担心你会恋爱脑,看来是我多虑了,真不愧是我的暖暖。」 舒又暖看着仍然温柔的少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眼眸,像是想读出他的内心。 但却读出了空白。 「以后,有空还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每天都可以。」 「不用。」焦浊笑着拒绝,「我不想耽误你学习。」 「……」舒又暖没接话。 焦浊在隔天,就从家里搬出去了,徒留下字条一张,上头写着: 【灯火阑珊处,我一直都在。】 空荡的屋子,舒又暖瘫软在地上,泪水决堤。 她心脏特别的疼,但是她知道,这是她自己该承受的后果。 毕竟是她选择了未来而非爱情。 反观焦浊,他在咖啡厅做起了兼职,还捡了一隻小三花猫回租屋处。 他知道徐叔叔都有给他生活费,他不必如此。 但是和舒又暖分开的日子着实难挨。 一直到两人高中开学日,他们都没有再有过交谈。 虽然在学校仍是同桌,但却都有了默契,彼此不言语。 偶尔眼神对到时,焦浊总会率先闪躲。 在录取通知书发下时,焦浊如愿和舒又暖上了同间学校。 并且他还录取了校内的实验班,也就是尖子班。 在旁敲侧击下,焦浊从徐砚青那边问到舒又暖同样也在实验班后,他心情愉悦的许多。 实验班录取人数四十人,真好,他们都在那四十人里头。 以后上了高中,也能天天见到她了。 焦浊没想到事情走向居然不是预料的那般,反而瞧着是好的走向。 他好几次都按捺不住,想把这件事情告诉舒又暖。 但想着,这似乎可以成为一个惊喜?那行吧,只能憋到开学日了。 市一中没有新训,但是有一大叠的暑假作业。 并且刚入学就得考试,如果成绩不理想者,很可能会再变动班级。 开学考并不是分班考,而是一梯次一梯次的在大礼堂考。 于是焦浊和舒又暖两人又巧妙的错开,面都没见着。 考完试后,学校放了两天假,用于批改考卷,以及重新编班。 收假回到学校,放榜的成绩单穿堂挤满了人,大家都抢着看自己的班级,只有焦浊悠哉悠哉的在学校露台吃着早餐。 「嘿,焦浊!」徐晓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她如今换了电动的轮椅,再也不需要燕凌整日里推着了。 徐晓的嗓音多少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我听小暖说你考砸了?」 焦浊笑了笑,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这是惊喜。」 「燕凌呢?也考上了?」 一听他提到燕凌,徐晓脸顿时红了,想到前几日他们缠绵悱惻的吻,她就止不住害羞,「他怎么可能没考上?他要说也是你手下败将。」 「对啊!」徐砚青忽然出现,一把揽上焦浊的肩,「谁能想到我们的校霸兼混混头子居然考上了第一志愿,这写进故事里就是经典的逆袭大戏了吧?」 瞪了一眼自家弟弟后,徐晓恨不得自己能踩上他两脚。 怎么感觉徐砚青的情商只要面对焦浊时,就会低的可怕? 焦浊不言仅笑,他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吃完最后一口早餐,他看了看腕錶:「去看分班名单吧。」 他正要挪步,却被燕凌阻止了:「等等!刚刚我把大伙的都看完了。」 徐晓看着燕凌小跑着步上前,「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燕凌笑着,耳语:「跟我家晓晓,心有灵犀。」 徐晓面庞发热,轻拧了下他的腿,哼了声。 「停止打情骂俏!」徐砚青笑着打断两人,「所以结果呢?」 72.以后请多多指教了,我的同桌。 燕凌藏不住笑意:「我们都在实验班!」 徐砚青开心地跳了起来,又想跑向焦浊,却被对方拦下。 焦浊摆了摆手:「你们先进教室吧,我晚点去。」 舒又暖是听徐晓说进的实验班,所以她也没发觉,自己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原本性格就内向的舒又暖,一选定座位,又开始用笔在簿子上画起圈…… 同样是九月里的天,这班级却少了那个他。 窗外鸟儿仍然扑楞着翅膀,树叶依旧沙沙作响。 偶尔撇过的三两声鸣叫,清晰的递入窗口,就像那年的夏末。 舒又暖身旁的椅子上放了个三明治,桌子放了低糖豆浆。 ……但是她却一直不见同学入座。 舒又暖见状,打算起身去徐砚青身边坐,但她低头收拾着东西时,却被一个男生的长臂一拦:「同学,你不想当我同桌吗?」 这嗓音喑哑,又带着熟悉。 会是他吗?不可能吧,他都离开好长时间了。 但是她不会听错的,这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嗓音。 舒又暖缓缓抬首……映入眼帘的,竟真是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焦浊?」她简直难以置信。 他、他不是考砸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焦浊笑着把早餐递给她:「又没吃早餐了吧?」原来他座位那份早餐是留给她的。 舒又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没考砸?」 「没考砸。」 「……你骗我!」 看着许久未见的伊人,要不是这是学校,焦浊肯定会在她脸颊啄上两口。 相思之情,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满足,舒又暖既惊讶又开心。 但还是有点小小小埋怨焦浊骗她…… 不过想到自己再也不用烦恼要选择爱情还是未来时,舒又暖还是展开笑顏:「你又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了!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 焦浊哼了声,撇过脑袋:「你本来也打算留我自己一个人!」 「我那不是等自己功成名就回来接你吗?」 「那你怎么没想过,我也是可以和你并肩作战的人呢?」 闻言,舒又暖怔愣。 是啊,她怎么忘记他已经是能和他比肩的人了呢? 是她自己给自己太多多馀的烦恼了,焦浊陪她走过这么多坎坷,他们早就是能并肩的人了呀! 焦浊果然是说到做到,为了她念书,陪着她考上了第一志愿。 他们的未来,璀璨光明。 少年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对少女真挚的爱。 「之后搬过来一起住吧,带着冬瓜。」焦浊笑容温煦。 「该回家了,我的暖暖。」 舒又暖有些鼻酸,眼眶通红:「……好。」 「你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真巧,我也是。」 上课鐘声响起── 朝她伸出手,焦浊笑着说:「你好,以后请多多指教了,我的同桌。」 握住那温暖的手,舒又暖知道未来虽还很长。 但往后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全文完